純屬虛構

他們是室友，當了三年半的室友。

宋啟記得自己考上C大碩一搬進宿舍那天，提早到的那位室友已經拖好地板甚至幫他把書桌擦乾淨，正在桌前等開水煮沸準備泡茶。

做為一個不太像理工人的應數所學生，宋啟行李一甩，用七分放蕩三分理性開口嗆聲。

「我是同性戀，你如果打算哭著跟舍監打小報告要求換寢我會去作證。但你要是同意一起住，日後別在那邊機機歪歪說怕我看上你屁股，」

他話還沒說完，那個安靜優雅的中文所碩一新生也開了口，一開口就語不驚人死不休。

他記得李孝誠是這麼說的──

「我有男朋友了，不用擔心我會看上你。」

宋啟來不及張大嘴表示詫異，李孝誠又補了一句「而且你們天差地遠」。

於是他對這個室友又不爽又敬佩，看李孝誠那手不能提球打不了的瘦弱宅樣，居然這麼有guts。

搬進去後宋啟才發現李孝誠的男友簡直太有眼光，這傢伙根本進得廚房上得廳堂，最重要的是衣服一脫居然還算有點肌肉，深色襯衫誤人嘛這！

他們住在一起一學期後，宋啟自動自發地問李孝誠下學期要不要再一起住。理由十分正當，他們男已婚男已嫁，很安全而且不會遇到恐同的同學。

他記得李孝誠那時手裡捧著一本「電鍋家常菜一百道」，讀得萬分認真，但依然撥空點了個頭揮揮手對他說「准奏」。

碩一下學期那年，宋啟還有點印象，大概是在期中考那時候，自己跟坦然承認劈腿的男友分手了。毫無悔意的前任甩他就像甩垃圾一樣，臭著臉拎著一袋剛打包好的鍋底，離開了他的人生。

那晚李孝誠以普洱茶陪他喝了一晚上的啤酒，在他吐了滿床鋪後好心把床借他睡，而李孝誠收拾完那些嘔吐物後還精神奕奕去上課。

當他晚上醒來發現李孝誠不僅沒睡還煮了鍋粥等他醒，宋啟才知道中文系的學生只是看起來孱弱，精神狀態可真他媽強韌。尤其是他前任來宿舍要求復合時，李孝誠單手拿著辭海，告訴那男人再來一次就要把書塞進他五孔裡。

真是帥到莫名其妙。

只是好日子總沒幾天，依李孝誠的說法，接下來的事情叫無獨有偶。

對他來說，叫無毒有嘔。

過了兩週左右，某天他忙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宿舍，一打開門，就看見滿桌滿椅滿地板的美食。

總是很淡定的李孝誠做了二十九道菜，一道一道地跟他介紹：這是他跟前男友交往週年那天他煮的紅燒排骨，這是他們一起去基隆三天兩夜時男友最喜歡的一道小吃……

聽到那句「前男友」，宋啟了解對方這是失戀呢，於是他拚命吃，含淚吃，就怕對方更不開心。直到坐在地上看他吃的李孝誠終於看不下去，讓他吃不完拿去園藝所的朋友那邊借實驗室冰箱冰起來，他才叩謝聖恩衝去廁所催吐。

然後是碩二上，他們還是住在同一間宿舍裡，311號房。

但這下他們可成了孤男寡男，而且幾個月前他慘遭劈腿而李孝誠煮粥安慰他後，宋啟痛覺李孝誠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友人選，只是這種好男友人選根本不可能會把跟他外遇當成選項。

結果沒多久，李孝誠就跟男友分手了……

那時，李孝誠陷入一種他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憂傷裡，連粥都不煮了。宋啟自認不算個君子，但所謂趁虛而入那種事情他還是不做的。

那一段日子，他就在旁安靜當個好室友，盡可能哄李孝誠開心。而李孝誠總會勉強笑一笑，算是了解他所作所為是一番好意。

直到碩二下，畢業的喜悅沖散了李孝誠臉上的那些愁雲慘霧，拿了畢業證書的李孝誠抱緊他並說了句謝謝。

那時他還沒畢業，大概要讀碩三了，實在高興不起來。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李孝誠說他已經順利通過公司面試，後天開始上班，要不他們共租個公寓吧？公司離學校不遠，雖然房租比宿舍貴了很多，但三餐他負責也是不無小補。

宋啟忙不迭點頭。要知道李孝誠手藝高超，不答應的絕對是白癡。

他們也就這麼繼續當室友。

宋啟不敢說自己那點小心思完全沒洩漏出一點訊息，但李孝誠沒有任何表示，他也沒膽子說。到今天已經三年半了，身邊朋友老是要他快點上……上什麼啊上，李孝誠床頭可是有一本辭海啊！

可是今天，李孝誠一臉陰鬱地回宿舍，連昨天答應要帶回來的日常採買也忘了。這位模範室友一到家就拿起那本很久不看的《詞選》，每次翻頁都像在翻臉那樣駭人。

宋啟想，雖然不知道李孝誠吃不吃甜言蜜語那套，但哄哄他應該不會錯。只是李孝誠很少生氣，脾氣上來時多是鬱悶或消沉，宋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最後，他只能小媳婦似的躲在廚房煮晚餐等待李孝誠氣消。順便緬懷一下他們青春的過往，遙想當年自己踢開宿舍大門的跩樣，如今只能希望這次不要有二十九道菜之類……

就在宋啟誠惶誠恐端出兩碗泡麵加飯加蛋後，李孝誠放下手上的書，臉色也和緩了些。

「你的，」宋啟把筷子跟碗公遞給李孝誠，「小心燙！」

李孝誠點頭道謝後低頭吃起晚餐，宋啟等他終於停筷後立刻接著問：「怎麼啦？」

「我在公司遇到我前任，」李孝誠抽了下嘴角，像在斟酌要造多少口業，「他那年跟我分手的原因是覺得我們不適合。今天他說真正的原因是他愛上別人，對象是你所上的章助教。」

宋啟愣了一下，差點把滿碗泡麵砸在地板上。「你說的助教，該不會是章仲祈吧？」

「嗯哼。」

「這麼巧？我前任就是跟他在一起吃火鍋結果被我抓包，吃火鍋就算了坐窗邊還你一口來我一口，我好死不死路過。」宋啟想起那段回憶依然覺得很不爽，「等等，所以是章仲祈甩了我前男友接著跟你前男友交往？這無縫接軌接得也太快太密了吧……」

皺著眉頭顯然餘怒未消的李孝誠卻輕聲說：「但我前任說章仲祈那時是吃著碗內看著碗外，跟你前男友交往同時也跟他曖昧，據他說，你前男友跟你以及章仲祈還……」

「還？」宋啟歪頭看著對方，心裡莫名有股不祥的預感。

李孝誠過了幾秒才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三人行。」

「……必有我師，師他娘啦！」宋啟鬼叫。「老子看到他跟章仲祈一起吃火鍋那天就跟他分手了，拿菜刀劈他三次還有可能，3P那是他作夢！」

「但他說章仲祈看過你好幾次，」李孝誠剛鬆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章仲祈還告訴他你身材很好，搞不好我們在宿舍也難分難捨什麼的。」

那句難分難捨戳中宋啟的幻想，他感覺臉上一紅，隨後，李孝誠瞇起了眼。

「他真的看過你裸體？」

「不是啦，哪有可能啊！」宋啟揮揮手，「我也沒興趣脫給他看！」

「那你怎麼會臉紅。」

「臉紅有很多種可能性，我是被他氣的。」宋啟講完也覺得自己底氣有些不足，怎麼看都不像在生氣。「反正沒這回事，他騙你的。」

「他何必騙我？講他被耍了並不會使我同情他，」李孝誠重拾手邊的《詞選》，擺出龍心不悅，眾卿退朝諸事不議的臉色。「算了，時過境遷這麼久，不管事實是什麼，都沒必要生氣。」

宋啟心想：你也知道啊？我這個被造謠玩3P的人都沒生氣了你氣什麼呢？氣得嘴都噘起來了還說自己沒必要生氣？

當天晚上，兩人難得沒說句晚安就各自回房，但宋啟在床上翻來翻去怎樣也睡不著，最後乾脆起身到客廳沙發上發呆。

本來嘛，多年後聽到劈腿的前任也被劈腿的消息，實在有種難以言喻的爽快感。

但不知怎麼的，結果一點也不開心。

他想解釋，可是李孝誠並不想聽。最尷尬的是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也不知道是要解釋什麼。

解釋他沒跟章仲祈玩3P？沒做過的事情是要怎麼證明自己沒做啦！

解釋他為什麼臉紅？宋啟抬頭望著天花板，深信這幾天絕對不是告白的好時機。

想來想去沒個結果，宋啟偷偷瞄了一眼室友房間門板下隱隱透出的光線，猶豫著要不要去敲門。

宋啟還想著要怎麼開口，卻看見門被推開，李孝誠拿著馬克杯踏出房門，看也沒看他就直直走向廚房。

雖然覺得這樣有點孬，毫無男子氣概可言，宋啟還是跟在對方身後走進廚房。「睡不著喔？」

李孝誠倒了半杯的冰牛奶後將馬克杯送進微波爐裡，一語不發，看起來不太高興。

宋啟抓抓臉，沒想過自己居然會遇到李孝誠跟他生悶氣的這種鳥事。

「那個……」

「嗯？」

「我跟章仲祈交惡這件事情全班都知道，你隨便抓個人問就能得到這個答案。不要說跟他上床了，我連他的課都跳過不上。」

李孝誠盯著微波爐，雙手抱胸，依然沒回話。

宋啟簡直有點想翻出章仲祈的電話號碼來，逼迫對方立刻來李孝誠面前發誓沒跟他3P過。

但他看過李孝誠那一整年的抑鬱，每每有人提及前男友的名字，那天晚上李孝誠就會連飯也吃不下，捧著被翻爛的聲韻學發呆，一坐就是到隔天早上。

如今既然知道章仲祈才是罪魁禍首，自己當然不可能讓那個男人跟李孝誠講到話，省得又刺激到李孝誠。

宋啟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直到微波爐「叮」的一聲，一直不說話的李孝誠才開了口。「那你為什麼臉紅？」

「我……」宋啟抹抹臉，咬緊牙根，覺得這件事打死不能說。

李孝誠拿走還燙著的馬克杯，扔下一句冰冷冷的「不說就算了」便往外走。

「沒有不說，欸，」宋啟小步跟在李孝誠後面，掙扎著要不要拉住對方的手，「有些事情它就不能說嘛。」

「那就不要說。」

廚房到李孝誠房間的距離沒幾步路，才講完，宋啟眼睜睜看著李孝誠準備要關上房門時，連忙以上半身卡住門。

兩人這樣沉默互看了一會，李孝誠鬆開門把，轉身就往他寶貝的躺椅走。

宋啟站在門口，拿不準自己現在踏進李孝誠房間會不會被轟出去。他揉揉額頭，深吸口氣後看著李孝誠好一陣子，才說：「臉紅是因為我……我夢過我們在宿舍難分難捨。」

李孝誠眨眨眼，像在審查他話裡有多少誠實，但最終他的室友也紅了臉，小聲問「真的？」

宋啟本來想一拍胸脯說「當然是真的」，但他望著李孝誠難得像害羞似的表情，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把那句「真的，我暗戀你好久了所以有時候會夢到跟你上床之類的」，本來在心中發誓絕對不能說出去的話給說了。

窩在躺椅上的李孝誠捧著馬克杯，像是被嚇傻了，瞪圓了眼說不出話。

「呃，只是夢，」宋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後連忙往後退了兩步，退出李孝誠的房間，「放心我不是色狼啦，你要相信我的人格溜！」

「……你臉紅是因為你暗戀我。」

「欸！不用重複這句好嗎？我臉皮厚但也不是真的這麼厚！」

李孝誠白了他一眼，「小聲點，你是想被鄰居抗議嗎？」

宋啟捂住嘴，還有些不甘願，以及一些擔心。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就這樣噴出來，而他們合租的整層套房當初簽了三年約，要是被這件事影響了，他捨不得李孝誠奔波找房，那豈不是自己要獨自面對找房看房地獄？

「那個……」宋啟再次懷念起當年自己踹開宿舍房門的氣魄，唉，他的氣魄大概已經離家出走了。

「讓我整理一下，」李孝誠放下馬克杯，起身並腳步輕盈地走到他身邊，「你跟章仲祈沒上過床，所以章仲祈不可能看過你裸體，除非他偷拍或你前男友偷拍？」

宋啟用力點點頭。

「你撞見他們約會的當天就跟男友分手了？」

「前男友，」宋啟糾正那人的身份，「我猜他之後回來要求復合，是因為章仲祈跟你前男友在一起了。」

李孝誠皺起眉，宋啟正擔心對方是不是不開心時，李孝誠接著說：「貴圈真亂。」

「欸……」

李孝誠又朝他眨眨眼，眨得宋啟覺得他胸腔裡的器官簡直快炸掉……要不是時機不太對，估計褲子底下的器官也是，宋啟想。

「好，那沒事了你可以回去睡覺了。」李孝誠兩手一拍往後一退，就這麼準備關門睡覺。

「那個……」

「嗯？」李孝誠歪著頭，像在等他說話。

宋啟握緊拳頭，覺得話都說到這種地步了裝傻也不是辦法，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把話說清楚。

「我真的喜歡你很久了，」宋啟邊說邊想著再見了便宜的房租，再見了好吃的宵夜，再見了。「要是你覺得彆扭，我可以搬出去。」

李孝誠沒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你以為我為什麼生氣？」

「啊？大概是因為覺得我身為你的室友，卻跟你前男友的前男友……哇靠到底有幾個前男友……」宋啟瞄了眼對方的表情，見李孝誠還是笑，他才輕聲把話說完，「上過床。」

「不能說你說錯，但也不算對。」李孝誠笑道：「你就慢慢琢磨吧。」

宋啟吞了口口水，有些氣虛地問：「你……難道你是吃醋才生氣的？」話說完，宋啟本以為李孝誠會把床頭那本辭海扔他頭上，但李孝誠點點頭，臉上還有些紅。

「我還以為你笨呢，原來也不是這麼笨。」李孝誠撇撇嘴，又說：「那時候我也有男朋友，你要跟誰上床跟我無關。所以我今天聽到時雖然很生氣，也知道吃這個醋沒有意義也沒必要，本想說算了，結果看你臉紅我以為你還餘情未了呢，我差點被醋嗆死。」

「如果有什麼餘情，大概就是有點後悔當年沒有揍章仲祈一拳吧。」宋啟鬆口氣，正想再說兩句玩笑話時，他突然意識到李孝誠剛剛說了什麼。「……你說你吃醋。」

「顯然，而且還說了兩次。」李孝誠比個二，順手還戳了宋啟腦門一記。

「所以……我們是兩情相悅？」

李孝誠瞇起眼，點點頭，大有「你敢現在說你其實不喜歡我，朕就把四書五經一起塞進你鼻孔裡」的架式。

「那我不用搬家？」

「嗯……」李孝誠搖搖頭。

宋啟張著嘴，不敢相信兩情相悅的結局是他依然得搬家。

「反正我們住一起這麼久了，要是約滿時我們還沒分手的話，下次可以找只有一間主臥的就好。」

宋啟一把抱住對方，笑著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