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信鴿在廊下來回走了兩圈,梅長蘇才自書中抬頭,確認那細微聲響從何而來。

他身旁的飛流盯著咕咕叫喚的鴿子不放,大有一等鴿子停了步就撲上去抓住的架式。梅長蘇放下書,輕喚:「飛流。」

飛流一聽見梅長蘇的聲音,立刻轉過了頭,放棄撲捉那只鴿子的企圖。

「那鴿子是你藺晨哥哥的寶貝,不能捉。」

「哦……」飛流聞言扁起嘴,似有些依依不捨地又瞄了一眼鴿子。

倒是鴿子有靈性,毫不畏懼地再次飛起,又落在梅長蘇手邊。

梅長蘇望了一眼鴿子踝上,伸手捉住鴿子,俐落拆下那竹筒。「飛流,拿去給你藺晨哥哥。」

「不要。」飛流盯著那鴿子,神色裡滿是不願。

「怎麼啦?昨兒個不是還跟藺晨玩得很開心?」梅長蘇不動聲色地問。「他又欺負你?」

飛流搖搖頭,就是盯著鴿子不放。

「鴿子啄你了?」

飛流還是搖了搖頭,語氣裡還添上幾分不滿,「牠,啄不到。」

梅長蘇再次執起書卷,見飛流似乎真的不願接過竹筒,他也不想勉強,只道:「那叫你藺晨哥哥來吧。」

飛流答聲,起身後卻動手捉住了鴿子,一起往外走。

「飛流,」梅長蘇可就真不懂了,他喊住飛流,那孩子停下步,轉身歪頭看著他。「你捉了鴿子要去哪?」

「放。」飛流指指天空,「飛,瑯琊山。」

「說不定藺晨會想讓牠帶消息回去呢,你放下。」

飛流卻是拗上了,拚命搖頭。

見飛流委屈不放的模樣,梅長蘇赫然想起一段在瑯琊山上的往事。他笑道:「那就放牠飛吧,要是你藺晨哥哥問起,扁嘴搖頭應付他便可。」

飛流一笑,樂著出了書房。

梅長蘇解開字條,看著上頭的一字一句,有些恍神。

時已盛夏,瑯琊閣裡無主已半年有餘,藺晨似是無歸期,樂得悠閒。鎮日賞花逗飛流,繪景逗飛流,或是乾脆只逗飛流。

梅長蘇哪會不懂藺晨有何心思,幸而飛流也不似當年那般聽到藺晨聲音就跑,他便隨著藺晨鬧騰,估計少閣主心裡有底有分寸。

梅長蘇抬頭,那書房外林間翠綠,只覺那五月夏景,竟不如屋內情意盎然。

「飛流跟我說你醒了大半個早上都在看書,我看你就是在思春而已。」

「胡說。」梅宗主冷睨來人一眼,只差沒把書扔對方臉上。

藺晨隨意坐在梅長蘇面前,執罏注水,「怎麼,飛流說你找我?若是要問我蕭景琰的事,那你不如問飛流吧,他兩日前才去太后那又拿了一盒糖粘。這話說回來,我請的師傅可是御廚閉門首席弟子,怎麼飛流就只愛太后做的太師糕牡丹酥?」

梅長蘇早已習慣藺晨一說便是一長串廢話的行徑,他闔上書,閉目養神。

藺晨說個高興後,啜了口香茗。「說吧,找我做什麼?」

「你待在金陵也有幾月了,諸事不管便罷,那瑯琊榜單呢?」梅長蘇把字條遞給瑯琊閣少閣主,笑道:「世人每年仰頸盼望,你可別使人失望。」

「喔,瑯琊榜首擔憂自個兒榜上無名來著?」藺晨看完字條後隨手扔進爐裡,揚起的搖曳火光讓藺晨想起了另一件事,「這事先按下不提,我說,蕭景琰來了好幾次,你們看著是和樂。可瞞的了別人瞞不了我,你們怎麼就生疏了呢?」

梅長蘇道:「他是皇帝,我是江左盟宗主,何來情分談生不生疏。」

藺晨何等心思,挑眉一瞧,直搗重點。「你厭惡梅長蘇這身分,沒人攔著你。可也沒人攔著你在蕭景琰面前做林殊。」藺晨見梅長蘇輕輕搖了搖頭,又道:「你這純是庸人自擾。」

「我瞞了他,接著為了成為林殊而成為林殊,置生死於度外。如今醒來,若又是林殊,他早晚要再承受一次故友撒手人寰,何必。」

「就說你庸人自擾,」藺晨自袖中拿出摺扇,朝外喊:「飛流!飛流啊!」

飛流捧著描金盒,扁著嘴踏進書房,「幹嘛?」

藺晨執扇指著梅長蘇,問:「他是誰?」

飛流笑道:「蘇哥哥。糖,要嗎?」

藺晨嘖了聲,以扇擋住飛流走向梅長蘇的動作,又問:「我是誰?」

被擋住的飛流噘起嘴,轉頭不想回答。

藺晨再問:「蕭景琰是誰?」

飛流捧緊那只描金盒,道:「水牛。」

「這不,」藺晨拿扇敲了敲桌面,說:「感情是真的,名字就只是個名字。蕭景琰是皇帝,但在飛流眼中就是水牛還帶吃食而已,是不是啊飛流?」

飛流點點頭,小心翼翼看著臉色不太好的蘇哥哥。

「就算你叫梅長蘇,在蕭景琰眼中,你就是林殊,是他寧可被父王厭惡也要堅信你忠君不曾反叛的林殊。你為他好,不想他又傷懷,可想過他如今正為了梅長蘇傷懷嘛?」

藺晨一席話說的又長又快,飛流卻急忙點了點頭,道:「水牛,傷心。」

梅長蘇聞言抬頭,看向飛流。「傷心?」

飛流點點頭,「拿糖,水牛,哭了。」

梅長蘇閉著眼,憶起景琰紅著眼眶跟他說的每句話,每一份惆悵,每一份想念。幾月來,景琰找盡理由登門拜訪。自己不冷不熱,為的是不知何時到來的離別,卻讓這離別早早到來。

他最不想見著的便是景琰哭,那總讓他心如墜冰窖中,手足無措。

「對了,飛流,」藺晨又道:「那水牛是不是前兩天跟你說今日要來?說江左附近有武林幫派生事,想找你蘇哥哥?」

飛流歪著頭,想了一會,正要回答時卻被藺晨拉著走。

「你別總賴在你蘇哥哥這,藺晨哥哥帶你逛大街去,想不想吃糖葫蘆啊?」

「想!」

待藺晨走後,梅長蘇才回過神,他喚來甄平,問對方近日江左州界附近可有人生事。

甄平細思一會,搖頭稱無。說這最大的事就是宗主沒事了,還有人大擺宴席三日呢。附近武林幫派一聽宗主沒事了,一個個乖得跟鵪鶉似的,生事沒有,改日會不會生蛋就不知。

梅長蘇揮手示意甄平退下,他斟酌著藺晨留下的話尾,想著盛夏日暖,自己也該出去走走了。

而被藺晨拉著往外走的飛流過了好一會才想起來,扯著藺晨袖角道:「水牛,沒說。」

藺晨揉了揉飛流的髮,笑道:「他當然沒說,心裡說想來找你蘇哥哥,你沒聽見而已。」

飛流皺著臉,一臉不信地問:「你聽見?」

「當然,我還聽見小飛流說想要街尾那小攤上的麵人,有沒有啊?」

飛流連忙點頭,拉著他藺晨哥哥往街尾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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