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廳跪了半小時後,舒嶽聽見父親去洗澡的淋浴聲,以及母親低聲打電話給舒靜的求救。

以往,他會很慶幸等姊回來就沒事了,可是今天他卻一點也不想看見舒靜。

這次吵架像證明了他準備幾天的溝通毫無成效,最後,還是跟這些年來的爭吵一樣結局,沒有絲毫改變。

接著,急忙趕回來的舒靜一進門就碰了軟釘子,她到家時爸正在練毛筆字,誰也不理。

他沒搭理舒靜,背對著飯廳安安靜靜地跪到九點多。背上火辣辣的疼痛無時無刻提醒他這場爭執仍持續著,而這次為了翟品和也為了自己,只能贏,不能輸。

他等著,而舒靜在飯廳跟爸談了一會後,爸哼聲大吼「叫那個兔崽子不要跪了,跪也沒用」,母親趕忙過來叫他去洗澡先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舒嶽搖搖頭,動也不動。

一方面是腳麻了,一方面是他決定要在今晚一口氣講清楚。

「他想跪就讓他跪!」爸氣呼呼地將杯子用力放在桌上,敲出刺耳聲響,「我要看他骨頭有多硬,腰桿有多直!」

舒嶽清清嗓子,盡量讓口氣聽起來很挑釁──其實這不難。「我沒什麼骨氣,也沒什麼耐性,但我有自己的堅持。」

「你堅持過什麼?啊?」

舒嶽在心中喊了句「Yes」,雙手緊握,感激自己與老爸吵了這些年,連固定模式都有了。

他之前跟翟品和模擬了兩三天與爸的對話,翟品和說如果最後還是吵起來的話,還是要有個最終備案。

而那個備案,就是從這句話開始的。

「我堅持過很多事情,只是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因為你覺得那些都是應該的。但有一件事情不是應該的,我也堅持了許久只是你沒發現而已。」

舒嶽邊說邊擔心等等拐杖就會直直扔到他後腦杓,於是越講越快,「我或許很隨興在過生活,但我高中決定要走遊戲美術這條路後,就算你差點把我趕出家門我也要走。一直走到現在,找到工作也待了好幾年。你只在乎我有沒有全勤有沒有準時,卻沒注意到我不是不能專一在一件事情上,只是要看那件事情是不是我在乎的。」

舒嶽停下,等待隨便誰的反駁。但家裡誰也沒說話,他只隱隱聽見窗外呼嘯而過的救護車警笛聲,打心底期望自己稍後不會也用上。

「我知道你們擔心如果我跟翟品和分手會影響姊,但姊夫這麼愛她,就算我真的沒做好,姊夫也絕對捨不得讓姊吃苦頭。而且姊夫他爸媽對於姊下嫁也說是姊夫上輩子燒好香,姊很好,你們知道,對方也知道。」

舒嶽深吸口氣,對於沒人要嗆他這件事情有些不習慣,甚至有些擔心是否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我不會讓姊受傷,就算哪天我真的跟翟品和分手,我也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我知道這聽起來空口白話,但我會盡我所能去做,就像我盡力走自己想走的路一樣。」還是沒人說話,舒嶽吞吞口水,緊張地問:「呃,你們有要說什麼嗎?」

媽跟舒靜都沒出聲,只有爸講了句「你繼續說」。舒嶽硬著頭皮咬住牙根,在心底大喊完蛋了他只有準備到這裡啊是要說什麼!

他握緊拳頭,努力回想翟品和跟自己的對話,想擠出一些句子來。但最後,他只想到一些很沒營養很放閃的事。

「翟品和說我其實很任性,決定做什麼事就卯起來往前跑,後面追的人很辛苦很擔心。他說他會拉著我,走一輩子,不讓我受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隨便說說的,但他好像很少隨便說說。你們知道,他就那樣,講話像在畫口供。」

舒嶽側過頭,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類似抽衛生紙的聲音,「我的確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容忍我一輩子,說不定過個幾年他就後悔了。但我知道如果要好好走一輩子,不能只有翟品和在付出,我也得做些什麼。」雖然目前為止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然後,他就聽到舒靜哇地一聲大哭的聲音。

接著是媽抽泣著要姊姊別哭的安慰,最後,是爸走到他身邊的腳步聲。

「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什麼跪。」

舒嶽在心中翻個白眼,想:不就你叫我跪的?

「你在翟家住這麼久,有沒有跟人家爸媽報備過?」爸在沙發上坐下,像什麼也沒發生過地替兩人倒了杯水。

「有,翟爸第一天就知道了,翟品和打電話去說的。」舒嶽膽顫心驚地接過茶,決定假裝沒看見老爸泛紅的眼眶,他接著說:「他爸叫他皮繃緊點,翟品循才剛結婚不要鬧到兩家都尷尬。」

「嗯。」

然後是很家常的閒聊,期間舒嶽不停偷瞄還在飯廳哭的姊姊,有點擔心等等姊夫要是來接人會不會以為是他害姊哭的。

過了好一會,姊打了電話叫姊夫來接她。沒想到姊夫居然吃完晚餐後又驅車回舒家,車子就停在巷口。

在爸去幫姊夫開門的短暫時光裡,舒嶽癱在沙發上,接過母親遞給他的冰敷枕,動也不動地敷著裝死。

直到媽過來跟他說翟品和也來了,舒嶽才從沙發上跳起來,拖著快殘廢的腳跳啊跳。沒想到,他一到門邊就見翟品和一身西裝,鄭重地有點嚇人。

「你來幹嘛?」

「接你。」

他正想點頭走人時,聽見舒靜咳了聲。

「舒嶽,你不住家裡嗎?媽說爸每天去市場買你喜歡的菜,買到冷凍庫都是豬腳鮪魚鮭魚,你應該負責一下吧?」

舒嶽愣了下,轉頭卻只看見爸往家裡走的背影,像他小時候看見的那樣直挺,只是已滿頭花白。

「哦,好。」舒嶽隨手抹掉眼眶裡有些想造反的水份,伸手搭在母親肩上,「對不起啦翟品和,週末見,掰掰。」

翟品和點點頭,笑著揉了揉舒嶽的髮。

舒嶽也跟著笑,他想,親上加親的,或許不只是婚宴那晚自己說的「很不錯」而已。

心理上,也是親上加親。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chit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