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屬虛構

連著幾週的晚餐時間，對舒敬言他們而言，就跟地獄一樣讓人想逃離。

徐君臨每天晚上一定準時報到，看起來像是要跟他們當好朋友的樣子，但是傻子才會不知道，徐君臨的做法完全是照著「要追一個人就要連他的室友一起追」的定律在走。三不五時帶來各大餐廳美食，只要是可以外帶的，他們幾乎是快要吃遍，上至主餐下至甜點都無遺漏，弄得舒敬言連在心裡講他壞話都覺得心虛。

好歹昨天的焦糖布丁塔自己一個也沒有少吃啊……

「我胖了一公斤……」瞪著眼前的味噌焗龍蝦，劉聖宇掙扎著要不要動筷子。

好吧，是叉子。

「靠盃啊你哪弄來的啊？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根本沒有這家餐廳的分店吧？我上次看到它是在台北耶！」鹽烤深海龍鱈是吧？明明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啊！

「祕密。」

「就算是弄好馬上送過來，也要三個小時吧？」看著自己眼前的香煎羊小排，趙俊彥也是一臉疑惑。「你怎麼弄到的？」

「……祕密。」

「上次的也是祕密，這次也是祕密。」

看著趙俊彥嘆了口氣，在決定說出來的當下，徐君臨發現，自己的嘴巴已經在解釋了。

「店裡其中一個主廚今天休假，我用他一天的薪水聘他幫我做的。」

「好浪費喔……」趙俊彥一邊碎碎唸一邊切下一塊羊小排放入口中。「可是好好吃……」

……俊彥，你就是這樣，徐君臨才會每天弄這麼一餐來啦。想說些什麼又覺得其實不關自己的事，劉聖宇只是暗嘆一聲又繼續吃自己的餐點。

「對了，你以後不要再帶這麼豐盛的菜來了啦！」咬著羊肉，趙俊彥的表情很認真，「明天開始我們要恢復正常飲食！」

「嗯？為什麼？你不喜歡吃？」

「不是啦，我跟聖宇都覺得讓你這樣破費不好，」趙俊彥笑得靦腆，「明天開始我們可以煮給你吃啊，反正都是要煮，也不差你一個人啦。」

「等一下！我也要？」

「舒敬言，你是沒有吃到東西嗎？當然要！」

「而且後天我們系上不是有個聚餐嗎？每天吃這麼好胃口會被養刁，到時候參加那些聚會的錢不是都浪費了……」

不敢告訴室友，其實那個神經病八成希望你最好胃口被養刁，然後只跟他一個人吃飯，認份的劉同學只是看著那兩個笨蛋。

「那場聚餐你會去？」這就不能不管了，「我聽說你們系上的聚餐只要參加都沒好事，根本就是鴻門宴。」

「是鴻門宴啊，聽說要指派誰去什麼教學研討會，又累薪水又低，根本沒人願意，主任才會約大家吃飯。」碎碎唸到一半才想到隔壁有同事，趙俊彥轉頭問著早該問的問題。「你應該也會去吧？」

「會去是會去，不過主任應該不會叫我去那個研討會。」諒他也不敢。

「真好，你每年教師評鑑都特高，怎樣也輪不到你。」

「換句話說，就是新手最容易被派去做這種無聊事情。」拍拍好友的肩膀，舒敬言一點同情心都沒有。「要習慣啦！」

「需要我幫你跟主任說一下嗎？請他不要指派你去。」

「不用啦，而且這樣也不好，對別人不公平。」

「學校本來就不是一個公平的地方了，不管對學生還是老師來說都一樣。」

「這麼說是沒錯，可是這樣子還是不太好，畢竟這種事情如果要推拒的話還是自己說比較好吧。」

「你拒絕得了系主任嗎？」他持懷疑的態度喔。

「應該是不行。」他是新來的老師啊！才剛要滿兩個月而已，他哪敢啊！

「那就是啦。」

趙俊彥挫敗到想找朋友幫自己說話，一抬頭卻發現那兩個傢伙不知道死到哪去了，原本的挫敗感頓時煙消雲散。

只、只剩下他跟徐君臨？

「怎麼了？」

「聖宇他們咧？」而且晚餐都吃完了是怎樣？有這麼餓嗎？他們只有講一下下研討會的事情吧？

「大概他們突然想起來，阻礙別人談戀愛會被馬踢吧。」

「什麼跟什麼啊。」

「我說，你該不會是忘了之前答應要跟我交往看看的事了吧，嗯？」

「講話就講話，不要突然靠我這麼近！」聲音聽起來這麼近，徐君臨應該是整個人離他不超過十公分。「我記得啊，只是談戀愛是一回事，朋友聊天又是一回事吧。」

「你在緊張嗎？」拍拍趙俊彥的頭，徐君臨笑了笑，「不用擔心，我也很緊張，所以我不會在這邊侵犯你。」

侵、侵犯誰？「你說話算話啊。」覺得自己整個僵直著說話也很丟臉，趙俊彥做了個深呼吸決定把話題岔開。「……喂，我如果真的跟你交往，我媽那邊要怎麼辦。」

……這話題好爛！

在心中吐嘈自己的趙講師，乾脆豁出去繼續說。「還有，如果我們交往的事被校方打壓要怎麼辦？會沒工作吧？」

……這話題還是好爛！算了啦！

「你媽那邊我在想辦法了，至於工作，我想只要學生不反彈，學校應該不會不要我這個老師。」靠著對方的肩膀說著，徐君臨的口吻一如往常地自信，「如果他們敢逼退你，我會跟你同進退的。」

「……你好認真在想。」

相較之下，他只有在困擾著一些感覺上很蠢的問題，好像蠻對不起徐君臨的。

幸好他想出一個結論來了，不然真的是很對不起……

「我當然要很認真想，提出交往要求的人是我，我有責任讓你沒有後顧之憂。」伸手抱住其實還是很僵硬的那個人，徐君臨輕聲說著。

「任何可以讓你更安心把自己交給我的事情，我都願意去做。」

「……我可以說很噁心嗎？」

「……」

「沒有啦，我亂說的，我只是、不是很習慣這麼直接的表達方式啦。」臉色不要那麼難看啊，他只是實話實說！「畢竟我以前都只把你當成朋友，所以難免啦。」

「你不想聽這樣的話嗎？」

「呃，人有言論自由，」趙俊彥低著頭，不是很想去看著對方的表情，並努力不讓自己聽起來像在支支吾吾。「我當然也不是不想聽見，只是不習慣，而且，兩個男人講這種話很奇怪不是嗎？」

這種話不是只拿來哄哄女孩子用的嗎？講給一個男人聽，還是認識了這麼久的朋友，徐君臨真的不覺得很奇怪喔？

「你覺得奇怪的話，我以後就少講。」徐君臨搭著對方肩膀的手，輕輕撫上那細軟的髮。「我只是怕，你以為我是開開玩笑罷了。」

「你應該不是開玩笑的吧？我很認真耶！」像是被鬼故事嚇到一樣，赫然抬頭瞪大眼看著對方，趙俊彥驚恐地說完之後，才發現徐君臨的表情是笑又不敢笑得太明顯。「笑什麼啊你……」

「沒有，我當然不是在開玩笑的。」真可愛。「我原本是比較擔心，你覺得是我在開玩笑。」

連他都覺得，這是上天開的玩笑。

任他聰明一世，怎麼都沒想到會這麼在意這個人說的每一句話。

怎麼都沒有想到，會這麼希望趙俊彥只關心他一個人。雖然說一開始的確是自己想太多，但是卻一步一步繼續心甘情願地深陷下去。

大三的時候為了趙俊彥，他差點就想繼續念大四，不要去管自己是不是早就修完了所有的學分，不想去管自己是不是必須忍受著好像在教笨蛋一樣的台灣教育。

在這邊，他無法展翅高飛，只能被人家說是天才、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人。空有才智只是枉然，他不能揮灑也不能深造，教授們只爭著要這個學生，沒人管他真的想接觸的是什麼領域。

雖然一樣都是把他當成天才看待，可能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他就是覺得趙俊彥的眼光跟別人不一樣。

可以跟他打鬧、可以跟他講學校的趣聞，而不是一見到他就唯唯諾諾，有求於他的是卑躬屈膝，想贏過他的則是充滿敵意。

趙俊彥是他在學校唯一的心靈綠洲。

想把他據為己有，可是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死大學生，什麼也沒辦法給，他能付出的只有一起研究學業、請對方吃吃水果，僅此而已。

不夠不夠，這樣完全不夠。他必須讓自己的條件比所有人都好，好到足以吸引趙俊彥；可是他又離不開對方，想為了趙俊彥在大學多留一年。

過年那天，除了想見見趙俊彥的家人，觀察他們對同性戀的接受度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想知道對方的想法。

之後他就義無反顧的出國了。他要加快自己的腳步，讓同輩望塵莫及，讓趙俊彥找不到條件比他好的人。

當然，跟趙俊彥保持感情聯繫也是必須的。

所以他頻繁地寫電子郵件，不時從國外寄些第一手統計相關期刊給對方，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在趙俊彥的生活圈中淡出。甚至回國當兵的時候，拜託劉聖宇幫他留意趙俊彥身邊的異性朋友。

劉聖宇雖然一臉不甘願，最後還是答應了。甚至還通知他關於趙俊彥碩論初審的時間，讓他可以提早排假。

「喂，徐君臨，你在想什麼？」幹嘛都不說話？這樣看起來很陰險啊這位大哥！

「我在想，幸好你不是一腳把我踢暈，告訴我你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同性戀。」雖然就算趙俊彥這樣做，他還是會想盡辦法掰彎對方。

「我告訴你，那是我媽才會做的事情。」只是不是用腳而是用菜刀之類的……

「對了，研討會的那個聚餐，你真的要去嗎？去了很可能會被抓去參加研討會。」說實話他也不希望趙俊彥去，那個研討會又忙又無法增加經驗，也學不到什麼，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可是台灣的教育體系就很愛這一套。

「一定要去啊，如果真的是我得去也只好答應囉，反正每年新進的老師幾乎都會去，也不是只有我。」只是覺得很煩而已。「你不要跟系主任多說什麼，系主任也很可憐，沒有人想去研討會他應該很困擾。」

「那聚餐結束之後，我們跟聖宇他們一起去喝個小酒吧？如果你真的要去研討會，我會有兩個禮拜見不到你的。」

「喔，好啊。」

「嗯，那我跟聖宇他們說？」

「徐君臨……我……」

「嗯？」

「沒事。」

「那我去跟他們說囉？」

「好。」

趙俊彥起身走向好友們應該在的房間，心底忍不住地想：我只是覺得，好不踏實。你真的喜歡我嗎？喜歡我什麼？

我知道你沒有必要拿這種事情騙我，只是心裡不踏實。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不久後我就必須跟家人出櫃，說明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情。

我願意為了你去承認我是同性戀，但是，我該用什麼憑據來告訴我自己，這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