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悶熱,連日無雨,即便有名美人千里迢迢上瑯琊山求藺晨一診,亦無法讓瑯琊閣少閣主提起一點勁。
這烈陽懸掛於空,烤得人心燥熱,連自井裡打上來的瓜果也不是那麼冰涼。
可,為避免梅長蘇著了涼,房裡門窗緊閉,悶得很。
待在梅長蘇榻邊看著醫書、等時辰一到便要往梅長蘇嘴裡灌湯藥的藺少閣主嘆口氣,揉揉額際後將書冊隨手扔桌上。
那一聲響,讓坐在他身旁大啖甜瓜的飛流抬起頭,瞥了他一眼。「蘇哥哥,睡。」
「就只惦念你蘇哥哥睡著不能吵呢,」藺晨伸手便捏著飛流的臉蛋,又扯又輕擰,惹得飛流皺眉扁嘴。「也不見你為了藺晨哥哥擔憂一分,你個小沒良心的,鎮日就只想著你蘇哥哥。」
飛流放下甜瓜,猶豫半晌後將快見瓜皮的甜瓜遞到藺晨面前,「給。」
「我要這做什麼,」藺晨推開甜瓜,果見飛流甜甜一笑,貌似安心地把僅存的甜肉搜刮入肚。「說了,飛流別老跟著你蘇哥哥悶在房裡,跟哥哥我一塊遊山玩水,多好。」
飛流望了眼床榻上熟睡著的梅長蘇,抿抿唇,道:「蘇哥哥,一起。」
「你倆,一個身子病心裡苦,另一個身子病,卻是哥哥我跟著苦,」藺晨左指右點,繞了圈後兩指輕輕點在飛流額上,笑道:「對了,飛流可有看見,前日來瑯琊山的美人兒身邊,有個一言不發的高大男人?」
飛流仰起臉,想了想,點點頭。
「那美人兒本要在前些日子下嫁的,偏那男人與死敵一場比試,一劍穿胸,險些魂歸西天。千辛萬苦救了回來,卻不記得娘子了。」
飛流眨著眼,安靜聽著。
「昨日我為他施針,他頭疼欲裂,放聲怒吼。他的小娘子在一旁哭成淚人兒,直說別治了,忘了就忘了吧。」
飛流約是想起藺晨上次在他頸後扎了三針,痛得他咬牙忍淚的事,他縮了縮脖子,忍著沒抬起手遮住後頸。
「飛流也覺著疼?」
「……不疼。」飛流別過臉,堅決不認。
藺晨自然知道那幾針讓飛流疼得臉都白了,他笑著說起渾話來:「小飛流,哪天我真治好你,你個小沒良心的會否一覺醒來,就不記得你藺晨哥哥了?」
飛流雖是皺著臉,卻搖了搖頭,道:「飛流,記得。」
「那,擇日讓你蘇哥哥作證,若小飛流日後忘了哥哥我,就委身下嫁……嘿,還沒說完你怎麼扔果皮呢你!」藺晨作勢捲袖要揍人,飛流朝他吐舌,轉身便跑。
藺晨追了幾尺,止於亭前。
那千里求藥的美人立於亭內,紅著眼眶瞅著藺晨。
藺晨攏袖,行至美人面前,遞上帕子後輕聲道:「妳夫君呢,最晚明日午時便能醒。待他醒來,姑娘再哭亦是不遲。」
「他,他醒後,能憶起諸事嗎?」
藺晨笑答:「我若砸了我爹招牌,他會趕回瑯琊山打斷親兒兩腿的。」
美人又哭又笑,千謝萬謝。藺晨卻不時向不遠處投去凝望,那躍上樹梢間的飛流摘了果子,直勾勾地盯著他倆瞧,竟連果子也忘了吃。
藺晨不動聲色,待說清男子病情後,吩咐奴僕送這位姑娘回房,別總待在外頭吹著風,對身子可不好。
那姑娘一走,藺晨便聽見身後傳來輕似不沾地的步伐聲,回頭,果見飛流拿著果子站在他身後。「小飛流真乖,這果子是摘給哥哥的?」
飛流低頭,看著手裡果子好一會,閉上眼點了點頭。「給。」
藺晨有些詫異,卻也不推卻。他接了果子,只道飛流今兒真是乖,等等幫哥哥擦個背吧?這烈日啊,熱得人一身躁。
飛流忙不迭搖頭,遲疑了下,又道:「飛流,不會忘。」
「哦?」藺晨挑眉,瞧著眼前不及他肩膀的娃兒。
「你,蘇哥哥,都不忘。」飛流憋了好一會才擠出這三個詞,說完後用力點了點頭,又說:「一定。」
藺晨原想捉弄對方,可看著飛流一臉單純執著,只輕聲應:一定。
翌日,那名男子醒來,與他未過門的娘子執手相望,欲語淚先下。兩人謝過藺晨後,並肩偕行離去。
昏睡了幾日的梅長蘇這時才醒,一醒,便見飛流守在他榻邊,認真朝他說著飛流不會忘之類的句子。
饒是梅長蘇玲瓏心思,乍然如此,也不能懂飛流怎麼突然說起這些話。他抬頭,只見藺晨雖是看著醫書,卻笑得如偷得鮮蜜般。
梅長蘇拍了拍飛流的手背,沒問藺晨這是怎麼了。
有人不忘,總歸是好的。
梅長蘇哄著飛流,偷得一瞬望向窗外。
時過幾年,他早不敢奢望遠在金陵,是否還有人惦念著赤焰軍,是否還有人,記得林殊。
他勉力一笑,不敢細思。
藺晨闔上書,命奴僕熱了湯藥送上時順手搭在梅長蘇腕間,細細診過後笑道:「等著你醒來呢,今早的飛鴿傳書,蕭景琰再立軍功。回金陵時不見他面帶喜色,這皇子也是膽大,趁夜拎著食盒摸去林將軍府外,站了半宿。」
「……你連這也讓人飛鴿傳書回來?」
「有道是治病需用藥,心病,還需心藥。」藺晨鬆了手,轉而摸上飛流臉蛋,笑著又說:「小飛流,是不?」
飛流望了眼梅長蘇,見他蘇哥哥面帶淺笑,遂跟著笑,「是!都不忘!」
「好,都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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