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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伯恆的姊夫是他的大學學長。

財金系系學會會長,網球社的奪牌之星,偶爾他會在泳池旁看見這位學長,笑容可掬地婉拒學妹甚至是學弟的好意,不管是毛巾或飲料都沒收過。

那時候,傅伯恆想,這樣的人如果有女朋友的話會是怎樣的相處方式。

但學長畢業後他就失去了學長的消息,畢典當天,學長揮揮手說掰掰的笑臉是他僅存的回憶。

直到那個早晨,學長按下他家門鈴。

他還記得那天是姊姊的農曆生日,他們家向來習慣過農曆生日,每年到了這天,母親總會煮鍋麻油雞麵線,說是姊姊最愛吃了。

一早醒來聞到麻油味,他就知道那天是姊姊生日。

頭昏腦脹地下樓,傅伯恆狠狠揉著因為熬夜趕件而紅腫的眼,沒好氣地打開大門。

入眼所見,是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

身後是母親大喊「伯恆,是把拔嗎?他又忘記帶什麼了」的問句,沒戴眼鏡的傅伯恆在回頭應聲「不是啦是個推銷員」後撐起最常拿來唬弄老闆的微笑,順便閉上了還有些疼的雙眼,邊關門邊說:「不好意思我家已經有報紙牛奶沒有嬰幼兒也不需要運動器材。」

男人用公事包卡住了門縫,輕聲問:「你是傅伯恆吧?」

「啊?你是我高中同學嗎?」瞇細眼,八百度的近視讓傅伯恆依然看不清男人的樣子。

但這聲音非常耳熟。皺起眉,傅伯恆努力回想著聲音的主人是誰。

「我是你學長,財金系的莫詔品,我們一起打過網球,記得嗎?」

當下傅伯恆點點頭,在學長把公事包從門縫中抽走後用力關上了門,快速逃到二樓去刷牙洗臉。

等他穿好正式的衣服下樓,母親正跟學長相談甚歡。

傅伯恆替自己倒了一杯可樂,若無其事地坐在母親身邊,嘴唇湊在杯口,漫不經心似的問:「什麼事情啊?」

「不就你姊姊,纏了莫先生快兩個禮拜,要他娶她啦……」

母親看來有些不好意思,而對面的莫詔品只是微笑著,像是完全不覺得這個冥婚的要求很詭異。

傅伯恆慌亂擦去滴在領口的可樂,張著嘴,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安靜聽學長將一切故事娓娓道來。

他的姊姊,傅雪恆,大三升大四那年暑假車禍身亡,若是活著今年也差不多三十,她在莫詔品的夢裡說,看他常常去孤兒院探望小朋友,性生活也乾淨,所以她決定嫁給他,要是他不娶的話她就把他的小秘密給掀了。

說到這邊,莫詔品帶著歉意表示不太方便說明那個小祕密,還希望他們別太介意。

……說實在話,傅伯恆覺得學長既然不介意他姊姊是個變態跟蹤狂連人家性生活也偷窺了,他實在也沒有立場介意人家有什麼小祕密……

然後,在姊姊農曆生日這天,他多了個姊夫。

那個他曾經單戀過的初戀,戴著他們一起去挑的婚戒,就這樣成為他的姊夫。

 

 

 

 

莫詔品的小舅子是他大學社團學弟。

他們不熟,因為傅伯恆一學期不會在社團出現超過五次,有出現也總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對牆練球。

他後來發現傅伯恆其實是個有趣的傢伙,某次在學校附近的全聯,他還在比價洗潔精時,看見那位小學弟頂著可怕的黑眼圈,右手顫抖著地把架上所有3M菜瓜布給搜刮一空。

莫詔品想,傅伯恆可能是因睡眠不足所以沒算數量,於是他過去提醒學弟「你拿了二十幾份菜瓜布喔」,沒想到,聽見這句話的學弟一轉身看見他在身前時竟往後退了兩步,背部狠狠撞上貨架,接著學弟抱緊手中籃子,神色驚慌地問他「學長你要買菜瓜布嗎?」。

他好奇問了幾句後才得知3M菜瓜布在景觀系地位崇高,傅伯恆這是在屯貨,避免模型做一半還要出來買菜瓜布。

最後,他幫傅伯恆拎一袋牛奶與精力飲料,而傅伯恆拿那袋菜瓜布、保麗龍膠與兩盒大頭針,沿著人行道走回宿舍。

一路上傅伯恆幾乎沒說話,自己本以為是因為他們不熟,沒想到過紅綠燈時傅伯恆路也沒看就直直往前走,他一把拉住差點被機車撞到的學弟後才發現傅伯恆根本是邊走路邊睡覺。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他想傅伯恆應該會倒頭就睡,但學弟竟然豪邁乾掉一瓶飲料後睜大眼繼續跟桌上的模型拼命。

他問:「學弟,你不睡一下嗎?」

學弟頭也沒回,聲音像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地回他話。「後天要總評,現在睡就結束了。」

既然對方這麼說,莫詔品也不想讓傅伯恆分心與他講話,替傅伯恆把牛奶貼上名條放進公共冰箱後便離去。

過了幾天,傅伯恆拎著兩份早餐,早上七點時在他宿舍房門前舉高手,像是猶豫著要不要敲門。

他習慣早起慢跑所以當下只看見學弟背影,等他拍拍學弟肩膀後看見被嚇了一跳的傅伯恆眼底滿是血絲,黑眼圈依然掛在臉上,而且照慣例,睡眠不足的學弟又撞上了身後的門板,這次,莫詔品發現自己有些捨不得。

把早餐塞給他後,傅伯恆說句「謝謝你那天幫我,幸好今天有遇到你」就跑了。

等到終於睡飽的法律系室友醒來後,他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

他的好室友鍾禹樓喝著黑咖啡,毫不掩飾失望地盯著那兩份早餐說:昨天要出門上課時我發現門把上掛著兩份早餐,我想八成是暗戀你的學弟或學妹進貢來的,反正你老是五點吃早餐,這些貢品向來都是交給我吃掉,所以我昨天就一點不剩地全部吃光啦,我不知道你想吃,抱歉啦。

於是他忍住了去翻垃圾桶的衝動,嚴肅地告訴鍾禹樓,之後他不會再收學弟妹的貢品,如果有貢品放在門口請一定要轉交給他。

只是,也不知道是上天的意思還是學弟真有這麼忙,接下來他幾乎沒巧遇過傅伯恆,即使他盡量找時間去逛全聯,次數多到鍾禹樓乾脆把採買大業交給他,可是他卻很難在社團活動以外的時間看見傅伯恆。

自然,他的門口再沒出現過早餐。

不過他安慰自己,就算在全聯遇見傅伯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默默跟在搖搖晃晃的學弟身後,確認他有沒有安穩地走回宿舍。

就這樣,莫名的,時間飛逝,他順利畢業。

畢業典禮當天,他下意識尋找學弟的身影,最後發現傅伯恆捧著好大一組模型小心翼翼地穿過走廊,像沒看見他。

他穿過人群好不容易擠到學弟面前打了招呼,依然像是沒睡飽的學弟眨了眨眼,對他那句「掰掰」沒有給出任何反應,只是愣愣看著他。

若不是他們這幾年在社團裡會聊聊天,他簡直要懷疑學弟不認得他了。

有些傷心,他擠出笑臉又說了一次掰掰,轉身離去。

那天他終於了解,原來那份捨不得叫一見鍾情,最後那份落寞叫失戀。

幸好,失戀之餘他順利找到工作,忙起來別說失戀了就算是失禁的痛苦也不一定有時間去醫治。

直到有一天起床他發現有人……不,有鬼,蹲在他棉被上,笑容可掬地問他「你叫莫詔品對吧?A大畢業?」

他點點頭,那女鬼興奮地握拳跳下床,對他宣布那句話。

「我叫傅雪恆,你通過我的審核了,我弟叫傅伯恆,你是認識的,你得娶我!不然我就告訴我弟你暗戀他!」

於是,在幾年後,他再次走進傅伯恆的人生。

以姊夫的身分。

 

 

 

 

傅伯恆怎麼也沒想到,多年後再次重逢會是因為這種理由。從銀樓回家的路上,他緊張到連手心都冒著汗。

姊姊到底跟莫韶品託夢說了什麼?姊總是任性妄為,可是媽老說姊很疼他,那年暑假姊姊出車禍,等他趕到另外一個縣市的急診室時,媽用力抱住他,哭著說姊姊已經走了,以後不會再痛了。

他想不起自己最後一次跟姊說的話是什麼,想不起他們之間有沒有遺憾,那些曾經的吵架也不再有機會被姊嘟著嘴提起。

直到頭七過了,他才放聲大哭,知道那擺滿美樂蒂與布丁狗的房間裡,再不會有個穿著睡衣就衝出來強迫他放下課本去幫她煮泡麵的人了。

過了幾年,姊姊竟找來了他的初戀當姊夫。

說不錯愕是騙人的,但傅伯恆想,如果這是姊姊的願望,那麼讓給姊姊也是應該。姊姊給過他太多太多,莫詔品只是初戀,而且本來就沒希望,他能捨得。

……大概能吧。

偷偷瞄了眼身邊的莫詔品,傅伯恆在看到對方朝自己笑了笑的表情後緊張地轉過頭望向路邊風景。

「你跟你姊感情很好?」

「嗯,還不錯。」

「她老是蹲我肚子上,一邊哭一邊把鼻涕滴在棉被中央,幸好鬼的鼻涕不是真的存在,不然我肯定天天洗被單。」握緊手中絨盒,莫詔品接著說:「她說她過得很不錯,但很擔心你每天熬夜又只喝蠻牛保力達B,這樣下去說不定很快就要去擠她家。」

「啊?」

「她說你們有燒一棟別墅給她,裡面還有管家呢。」

「竟然真的收的到啊……」傅伯恆愣了下,「她知道那是我設計的嗎?」

「她說,這麼不實用的別墅一定出自你設計,那麼大的庭院害她出門超麻煩,還有告訴過你幾次阿勃勒不要拿來當行道樹,果實打到頭會臭耶,所以她乾脆統統穿過去。」單手比個穿過的動作,莫詔品笑道:「你知道的,她是鬼魂。」

傅伯恆扁起嘴,「明明就她說喜歡別墅跟小橋流水的!」

「還有你忘記給她wifi了,她說下次拜拜的時候記得燒給她,不然她就要告訴我你的祕密。」

「我哪有什麼秘密!」傅伯恆漲紅臉,突然想起學長畢業那天,自己打給姊姊卻說不出話來,默默哭了十幾分鐘的那通電話。

他哭到哽咽,姊姊卻一句話也沒多說,只問他要不要她過去陪著。

那麼溫柔的姊姊,那麼兇殘,他總評在即就要過勞死沒空吃飯,於是她立刻從宜蘭帶著B群與蛋糕,殺進他宿舍逼他吞下去再繼續做。

傅伯恆握緊屬於姊姊的絨盒,在心中吶喊:妳到底知道了什麼秘密啊!有種就託夢來威脅我啊傅雪恆!

莫韶品點頭同意道:「我想也是,她連你幾歲尿床、上幼稚園第一天抱著姊姊大哭說不要離開媽媽、趁她不注意時把不要的紅豆湯倒進她碗裡都告訴我了,應該也沒剩什麼大秘密吧。」

「……她過得很開心嘛……」

「是啊,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跟伯父伯母了。」

上一秒還咬牙切齒的傅伯恆,下一秒像因為對不上一塊錢的帳而得重新算起上百萬現金的會計,挫敗而傷心。

莫詔品握住傅伯恆的手腕,等傅伯恆停下腳步後,他輕聲說:「所以傅雪恆要我娶她,成為你的姊夫,在你身邊照顧你,別讓你過勞死讓爸媽又要再送一次黑髮人,她已經很不孝了,你要幫她孝順爸媽,這樣她才能安心投胎。」

傅伯恆覺得臉上有些燙,他低頭看著學長的手,想掙扎又有點捨不得。「……她也真敢要求,你幹嘛答應她,別理她就好,知難而退她應該懂的。」

「因為我不能讓她告訴你我的秘密。」

「什麼秘密?」話才問出口,傅伯恆立刻發現自己問了蠢問題。學長就是因為不想被揭發祕密才娶了姊,他還問秘密是什麼,簡直白目。「對不起,我……」

莫韶品打斷小學弟的道歉,小聲說:「我可是嚴氏鋼鐵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會計課課長,怎麼能讓人知道我到畢業那天才發現,原來我暗戀同社團的景觀系傅姓學弟兩年,自己還以為只是一點點在意而已。那太蠢了,我沒辦法接受。」朝對方比個「噓」,莫詔品接著問:「你會幫我保密的對吧?」

傅伯恆眨眨眼,左右張望了幾秒後又下意識往後退,下一秒,他發現自己連人帶盒一起被抱在學長懷裡。

「別每次都往後退,你的背會痛的。」莫韶品等他站穩後鬆開手,朝他笑著說:「所以,我希望自己能代替你姊好好照顧你,我很樂意,只怕你覺得煩而已。」

傅伯恆搖搖頭,一下子難以消化這個巨大的訊息。「你,你喜歡,呃……」

「你。我喜歡你,更正確一點來說是……」

「等等等別說出來!」一點也不想在公開場合聽到這種話,臉皮很薄的傅伯恆連忙遮住對方的嘴,等到學長朝他點點頭後才收手。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的話……」

「沒有。」抿抿嘴,傅伯恆搖搖頭。「只是,你不讓我姊告訴我這件事情,卻自己跟我講?」

莫韶品僵硬地笑了笑,語帶緊張地說:「告白還是自己來說比較有誠意,就算可能會被拒絕…也比繼續悔恨的好。」

「嗯……」傅伯恆本想說些什麼,但當他看見學長望向他等待回應的模樣,他決定以行動給出答案。

傅伯恆伸手握住莫韶品的手,走在學長身邊,他忍著不在對方溫柔回握自己的手時,太過開心地笑出聲來。

姊總是任性妄為,打著為他好的名義使喚他做東做西,但這次,她的確把他心底最想要的那份愛情送到他身邊來了。

傅伯恆偷偷瞄了一眼身邊的人,發現對方也在偷看自己,他們視線對上時莫韶品還連忙轉回頭假裝自己沒在看,傅伯恆低下頭,揚起嘴角,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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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iti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