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你學長怎麼會這麼關心你?」
他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是因為想過,才以為學長對他或許、有可能也是,像是他對學長的那種感情。
只是事情後來跟他想的結局完全不一樣。
那個「跟學長一起得到幸福」的結局,只剩下「學長得到了幸福」,當中沒有他的存在。
「想過,不過都過去了,而且也不關你的事。」
「我倒是覺得你學長只是在機車你而已。」陳宇佑嘆了口氣,如預料中看見後座的小男生一臉氣憤。「聽我解釋。」
「……你最好,好好地解釋。」亮出捏緊的拳頭,羅晏哼了聲。
「他如果真的是關心你,就不會只把事情做一半,而是告訴你如何跟上進度。」無視在他面前捏緊的拳頭,陳宇佑冷靜講述著。「光是擔心你跟不上進度,就是擺明在告訴你,他覺得你的能力遠遠不及那票日間部的學生。」
「我本來就沒有他們那麼好的程度,要是有的話我就不用考進修部了!」
「你在幫你學長找理由?」即使知道那個學長可能並不是真的關心他?認真看著眼前的人,陳宇佑決定重新估計對方在羅晏心中的地位。
「並不是,我只是陳述事實。」
「你那個學長,是不是就是讓你那天蹲在路邊哭的原因?」
得到了解釋,卻也得到了被拆穿的難堪,羅晏重重捶上椅背,「你現在是想出車禍嗎?蛤?」
「你想跟我一起殉情?」
「……幹。」
車裡瞬間安靜了下來,一直到前座的冷血人種看見羅晏咬著牙,死都不肯講話的表情,才先開了口。
「我想,你最生氣的不是被背叛了,而是發現自己自作多情了吧。」
「關你屁事!停車!」隨手抽了一本書往前座椅背砸過去,在車主因為嚇到而稍微停車的瞬間又砸了一本,「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你送。」
「火氣這麼大?」
「幹,誰被講說是在自作多情還會覺得很爽的?」想打開車門,卻發現車鎖是中控鎖,羅晏拍打著車鎖處,試圖找出可以打開的地方。
「往左邊按。」
馬的,以為他會說謝謝嗎?把車鎖往左邊用力一按,開鎖的瞬間卻又聽見「啪」地一聲。
是車門被重新鎖上的聲音,也搞不好是自己的理智被撬毀的聲音。
羅晏咬著牙,努力克制不要把手邊所有的書都拿去砸死駕駛。殺人是有罪的!是有罪的!幹,就算那個人很機車很賤,殺掉他還是有罪的!
「車子雖然開得很慢,但是你這個時候下車還是很危險。」駕駛座上的人講得頭頭是道,「等我找好停車格吧。」
「我立刻就要下車!」
「自作多情也不是什麼難堪的事情。」輕巧地讓方向盤轉了六十度,陳宇佑瞥了眼後座那個咬牙切齒的人。「暗戀就是一種自作多情,總是希望有一天可以美夢成真,對方會喜歡上自己,可是就沒有人說暗戀令人難堪吧?」
「話從你嘴巴講出來就像在羞辱別人,當然覺得難堪。」羅晏捏著手上的背包,決心讓對方也嚐嚐難聽話有多討人厭。
「是嗎?」讓車子以一個自己都覺得完美的弧度停在格線內,男人笑了笑,「難堪是因為被說中,而不是因為覺得我在羞辱你吧。」
忍耐!忍耐!不要讓自己的人生毀在一場沒有意義的機車對話裡!「我告訴你,沒有人會喜歡自己的隱私被講出來,而且還是用這麼機車的講話方式!」
「羅晏,你知道人生最難的事情是什麼嗎?」
「你現在說教的話我一定會出手揍你!」靠,現在是在挑戰人類忍耐極限嗎?
「面對自己的過去是最難的。」轉頭看向張揚著怒氣的少年,陳宇佑嘆了口氣,「如果是在鼓起勇氣面對之後難過哭泣,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畢竟有太多人連回想那些過去都不敢。」
「你很勇敢,一個人承受著那些過去,每天都得面對學長跟同學吧?可是你沒有逃避,已經很努力了不是嗎?
「面對了之後無法接受,那是正常的,不想跟現實妥協也是正常的,這樣的人多得是。」
靜靜聽著對方有夠爛的說辭,始終沒有出手揍人的羅晏只是瞪著對方。
「別以為我會被你糊弄過去,我說要揍你就是會揍你。」
「請便。」
「幹、我真的會揍你!」什麼態度!以為他不敢嗎!?
沒有理會羅晏的憤怒,陳宇佑逕自下了車打開後座車門,把裡面那個威脅要揍他的人拉出車外。
「你幹嘛!」
「外面風比較大。」
「靠杯,你把我拉出來吹風是要害我感冒嗎?」甩開對方的手,羅晏定格在原地。「……」坐回車上好像很蠢,剛剛是他說要下車的……
「吹吹風,看能不能把眼淚吹掉,我可不想害你在我的車上大哭。」拍拍羅晏的頭,陳宇佑繼續說著,「我那些資料很珍貴,砸我就算了,弄糊掉可是很麻煩的。」
很想罵髒話來表達自己現在的憤怒跟委屈,幹,明明失戀就夠慘了,為何上天還要給他一個沒口德的瘋子來考驗他?
可是他的想法卻被一個瘋子猜得這麼準。
對,他害怕自己的自作多情被發現了、被厭惡了、被丟下了。
林學長的態度十分決絕,沒有給他後路,像是宣告不屑也不要了他的感情。
所以,當梁敬宏照著學長的吩咐努力想挽回他們之間的友情,他就清楚知道,如果是梁敬宏要的,林學長就可以瞬間改變所有對他的態度。
如果梁敬宏害怕他是情敵,林學長就對他避之唯恐不及;如果梁敬宏想跟他當朋友,林學長就願意對他和顏悅色。
在學長心目中,他的地位就只會是「梁敬宏的某層關係人物」,附屬在梁敬宏身後。
他雖然不會妄自菲薄地說那些讓自己更傷心的話,但事實卻一直提醒著他。
那個對他生疏有禮到彷彿是第一天認識的林學長,幫忙梁敬宏出主意找理由跟他重修舊好的林學長,都是同一個人。只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但總也因為同樣的一個人而傷害他人。
雖然不能因為自己受傷就怪罪他人殘忍,畢竟學長也是很努力才追到梁敬宏的。
但這是他自己的世界,他總可以對自己好一點吧?可以把所有的痛苦歸咎到別人身上吧?不然,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而陳宇佑說的話,讓他的傷心跟難堪都掀開暴露在空氣中,所以他無法抑遏地感到憤怒與難過。
他痛得想把一切都扔掉,卻沒擁有什麼可以拋卻的。
「欸,你需要面紙嗎?」
「不用。」轉過身,羅晏捏著拳頭。「但是我說到做到!」
他們從認識的那天開始──正確說法是在路邊被搭訕的那天──就是一片混亂,就連靜止也是在動搖。
距離上次毆打對方也才過了三天,可是他們現在卻能和平地坐在他的宿舍裡面,喝著他剛剛泡好的紅茶。
那天結束在一段混亂的髒話中,陳宇佑肚子上被他揍了一拳,然後、然後他便招計程車逃走了。
想說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跟對方見面,畢竟上次碰面的後果這麼慘烈,要是再被對方逮到大概會被痛揍一頓。沒想到才過了兩天,當他正準備要出門上課,一打開門,便看見站在門口剛要按下電鈴的陳宇佑。
下意識把門甩上逃避那個可能是來尋仇的人,卻被短短幾句話卡在門後。
「你在躲我?」
「我幹嘛躲你!」
「不然幹嘛用門板對著我?」
「我不想看到嘴巴賤的人,我怕我會失手殺人。」
「前天回家的時候,我被我弟發現肚子上有一塊淤青。」
「……有好一點了嗎?」把門縫拉開一點。
「還好,不過我有點事情想跟你講一下。」
然後他就翹了課,還泡了紅茶給那個前幾天被他揍的男人。反正去學校也只會看到那些想揍但是不能揍的人,不如看這個真的被他揍過的。
就不知道有沒有很嚴重?房東太太有沒有發現這件事情啊?
小心翼翼看著眼前喝著紅茶的男人,羅晏不知所措地隨手整理已經很乾淨的桌面。
「你到底是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話才剛剛丟出去,羅晏就像路邊被小孩攻擊的野貓一樣,狠狠瞪著他。
只是這樣的場面對於陳醫師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好吧,兩碟,羅晏是比一般病患重要多了。
「不關你的事。」
「我上次被你揍,不就是為了這件與我無關的事情嗎?」
「我有警告過你,」頓了下,羅晏不急不徐說,「我說了如果你繼續說教我就會揍你,哪知道你這麼不上道還繼續講。」
「你一天不講清楚,就得多一天忍受我斷章取義曲解你的過去,這樣也無所謂?」
「……頂多我下次看見你的時候當作沒看見。」
「羅小朋友,我以為到你這個年紀,應該已經知道多一個敵人不如多一個朋友的道理。」
「我不想了解。」
「反正了解之後還是會受傷,不要了解還快樂一點,至少是死得不明不白不疼不痛。」
看著那個剛剛還很有精神的人,突然像消氣的皮球一樣讓人看了就想踩過去,陳宇佑低頭啜飲僅餘微溫的紅茶,靜靜地聽。
「我……就是太明白,看得太清楚,才會做錯事情。」低著頭,自嘲地笑著,羅晏搖搖頭,「我不想了解,也不想跟你講,你這種人的嗜好八成是看別人因為痛苦而慘叫,我才不要把自己的人生當成笑點提供給你。」
「一直憋著不講,你不難過嗎?」
「拜託,講了之後被嘲笑才更難過吧。」
就像當初沒有人知道他喜歡林學長,只能偷偷看著對方雖然很讓人鬱悶,但偶爾也有屬於自己的喜悅。被知道了之後……
那天諷刺的笑聲跟話語,他沒有一天忘記過。
而林學長用嚴厲的口吻跟他講話的語調,他也不會忘記。
以往雖然只是一般的學長學弟關係,他也從來沒有聽過如此冰冷的話語,而那些卻是為了要給梁敬宏溫暖而出現的字句。
只要不講出來不表現出來,就算痛也只是一個小傷口,不會延伸成無法修補的裂縫。
一直以來,他不表現自己的感情,開心快樂地表現一副好相處的樣子,久到他都快要以為自己原本就是這麼快樂的人了。
久到他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將快樂帶給別人,所以才試圖傳遞一些溫暖給梁敬宏,卻沒想過幸福就真的這麼離他而去,沒有回來過。
是不是只要什麼都不講、不去表達、不去喜歡,就不會因為失望與失去的疼痛而傷心欲絕?
如果當初知道付出感情會帶給自己這麼多傷口,就算要他眼睜睜看著梁敬宏被大哥欺負,他也絕對不會、絕對不會……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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