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正當中。

純白的窗簾雖遮去了少許陽光,但室內依然過亮,瞇著眼,席寧墨決定忽略這個小缺點,畢竟難得這時間自己是醒著的,就當讓身體增加些維生素D也不錯。

窩在單人沙發上,把傲慢評論他文章品質逐年下降的周刊雜誌往字紙簍一扔,席寧墨拿起身旁的遙控器按下暫停,莫札特G小調第25號交響曲頓時從他耳裡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耳機無力抵抗的電鈴聲。

抬頭瞄了眼時鐘,十二點五十五分。

席寧墨皺起眉頭忍著不要重新戴上耳機阻絕噪音,勉強起身穿上拖鞋緩慢地往玄關走。

「單少城,再按下去電鈴若是壞了,請問你要賠償嗎?」

門一打開,臉上寫滿委屈的男人往雕花大門一撲,撞的鐵門發出一陣聲響。

「席寧!席大少爺,你明明跟我約十二點五十,打電話你不接,按門鈴也沒反應,我還以為……」

「我在聽音樂,沒注意到時間。」伸手戳了下還掛在脖子上的無線耳機,席寧墨照著昨晚排練好的答案告知對方原因。

「這樣啊,那……」出手拍拍大門,單少城試探著:「不請我進門?」

「我們需要先約法三章。」

「啊?」

沒把對方扭曲的表情當做討饒或不想聽的表現,席寧墨繼續說,「一、不可以盧我做本人沒有意願做的事情;二,新書我自己有想法你們別煩我;三、周刊那個我不回應,少無聊了。」

「要都答應才可以進門討論?」

「對。」

「那我站在門外跟你討論好了。」假裝張望找尋旁邊是否有什麼可以坐下的物品,單少城自認為幽默地找了幾秒後赫然發現門裡的那個人已經不見。「喂!席寧!人咧?」

「你想站著我可不想。」坐在玄關旁的穿鞋椅上,席寧墨曲起手指敲了敲鐵門,「下面。」

門外的單少城趁對方看不見自己的臉,大著膽子翻個白眼後才蹲下,「周刊跟新書這種事情我們什麼時候煩過你?不都你決定了算?」

懶得跟對方說但你們會一直努力想說服我照你們的期望走,席寧墨輕聲道:「所以我把它們放在二跟三,重點在第一個要求。」

「但我們今天是要討論簽書會的事,八成有些事情需要兩方都配合,不可能只有出版社單方面退讓,你這樣我回去會被吊在八樓風乾!」

「既然猜的出來我不會答應你幹嘛答應總編?他做他控制狂的美夢,你應該要戳破他啊。」

「……大爺,我的月薪三節年終都指望他,你要我戳破他的美夢?」

「……也是。」

「好了,既然我們達成共識,可以麻煩讓我進去討論嗎?」

「我們只達成了你無法戳破總編美夢是因為你需要薪水與年終的這個共識。」

「那是常識不是共識。」

儘管聽得出來對方咬牙切齒又不好發作,席寧墨還是沒打算退任何一步。「簽書會我不想參加,本人是寫書的,不賣笑。」

「什麼賣笑!那是讓你的書迷有機會見到你,讓你在她珍藏的書上簽名以及跟你握手,欸,這是一種回憶跟珍藏,什麼賣笑?離很遠好嗎!」

「要是我長的跟鐘樓怪人一樣,你們還會堅持這種事情是一種美好的回憶值得讀者珍藏?」冷哼一聲,席寧墨又說,「算了吧,大家心知肚明。」

「……席寧。」

「嗯?」

「門口有人找你。」

低下頭瞄了眼,門外的確多出現了一雙乾淨的皮鞋。席寧墨站起身,朝陌生人擠出最和善的微笑。「請問你是?」

「席先生嗎?您好,我姓白,白家耀,是昨天跟您約了一點見面的管家。」

「哦,不好意思,我暫時不方便開門,除非你能想個辦法打發外面的那個人。」

「席寧!」怒吼聲來自千辛萬苦跑一趟卻要被裝笑為的單少城。

「……或者門外那個人願意跟我達成協議,我才會開門。」對上那位白先生充滿困惑的視線,席寧墨笑了笑,「不好意思,第一天見面就是這麼尷尬的狀況。」

看著站在雕花鐵門裡面的席先生,白家耀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盡可能看起來不是太為此感到困擾。

畢竟眼前這位可能成為他新任雇主的人,聽說,聽說,個性麻煩,非常難搞,說風就是雨,在管家這行業中享有惡名。

而拜託他來代班直到下一任來的好友則千叮嚀萬囑咐──席寧墨的客氣跟和善都如鏡花水月,假的!如果你因此就以為他是個好相處的人那會大大吃虧,最好的相處方式就是讓他也看不出你的想法跟情緒,才不會被惡意刁難。

朝著席先生擠出一抹笑,白家耀才溫和地接著道:「沒關係。」

 

 

 

 

把時間調回三分鐘前。

站在往上的電梯裡,面對玻璃檢視自己的服裝儀容,白家耀邊確認穿戴OK,邊回想著友人電話裡的抱怨──也就是自己今天會站在這裡的主因。

『跟你說,那份工作時薪超高!只整理的話一小時六百,一天兩小時整理外加三餐是三千五,一個月是十萬!我上上一任聽說做得很不錯,開價開到一個月十五萬!』

聽到的當下他忍不住笑著反問:十五萬?是賣腎賣肝嗎?

『賣你個頭!業主是、欸這個先不能講……你去不去?我看你有急用才先跟你講的耶!拜託,代班兩周就好,我一定找到人頂替這位置不會讓你太困擾啦!』

回憶在電梯預錄的機械音道出「十二樓到了」時,被迫暫時中止。

對,急用。

有個很有天分且推甄考上美術系的妹妹,是件好棒也好急的事。於是他瞞著上司,另外找同業中獨立接case的朋友介紹短期而價高的工作給他。

也就是今天的目標,十二樓的席寧墨先生。

給自己做足心理建設,在電梯門打開前閉上眼深呼吸,睜開眼睛的瞬間,白家耀就看見了有個男人站在席家門口。

肯定不是席寧墨,跟業主資料上的照片不一樣。

白家耀往那扇鐵門走近,先竄入耳中的是門口那位先生與屋主的對話,男人說起話時比手畫腳肢體動作非常活潑,而門內的屋主卻只以冷冷的語調吐槽對方,一點不留情。

在門邊站定後白家耀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本以為會嚇到對方,但他只是飛快轉過頭並以銳利的視線瞪向來人,然後在看見他時換上一臉疑惑。

接著,男人有些茫然地喊了屋主的名字,然後又說出有訪客的事實。

而那個相當堅持自己賣書不賣笑的屋主突然從門後出現,並告訴他目前的尷尬狀況。看向門外的男人,白家耀還想著要怎麼處理時,對方就已經大喊出聲。

「席寧墨!我知道了!你打的是這個算盤對吧?難怪你昨天這麼好說話,還說可以過來討論!根本就是打算要新管家拉我走!跟你說我今天跟你沒完、」

「哦不是新的,他只是代班。」

「少來,你能忍受代班這種行為?這種不上不下的、」

「我真的是代班而已。」忍不住打斷男人口中的否決,在看見對方臉上寫滿訝異時白家耀好聲好氣補充:「上一任管家有些急事必須處理,也已經口頭跟席先生請辭了,目前暫時由我代班直到找到下一任。」

「……既然能找到代班的,幹嘛不直接上班?」

門裡的人輕輕嘆了口氣,看起來欲言又止萬般委屈。

想說些什麼但擔心內容觸及雇主隱私,白家耀沉默地看著對方,而席寧墨也沉默看向他,一起一語不發。

先耐不住氣的人自然會先找話題。

「……那個,其實我也不是那麼介意是不是代班啦,席寧不介意就好。」揮揮手,單少城在好不容易拉回席寧對他的注意力後接著道:「好啦那你們今天先喬這個,我明天再來?」

「我明天沒時間。」

「我晚上請總編跟你喬時間,總會有一天有時間。」

沒告訴對方他今晚打算拔掉電話線及關手機,席寧墨邊隨口應個兩聲邊朝對方揮手示意他快離開。

白家耀還思考著要跟雇主攀談些什麼,雕花鐵門便搶先在啪的一聲後被開了個小縫,接著,他看見在家也穿戴整齊甚至還繫上皮帶的雇主。

老實說,站在他身前的人外在條件很不錯。比他高一些,有一點鬍渣但看起來不會很頹廢,那雙盯著文件的眼睛完全能反應主人當下的情緒──現在是非常想睡覺及不滿。

會猜測對方想睡覺,是因為他鏡框下有著遮不住的黑眼圈。鼻子很挺,膚質不錯,不算短的頭髮被綁起來,只剩亂翹的幾撮落在肩膀上。

或許是因為很不滿吧,所以席寧墨噘著嘴皺起眉,見著這樣的表情,白家耀腦海裡跳出的是「性感」這兩字。

相對於自己的觀察,席寧墨只注意著那疊紙,並持續散發著不滿的情緒。意識到氣氛有些凝重尷尬,白家耀找了個話題開口:「請問剛剛那位單先生是?」

「我的編輯,」席寧墨覺得有些尷尬地抿了抿嘴,「除了標註在日曆上的截稿日之外,就算他在門外哭也不要開門。」

「好的。」

沒想到對方能這麼乾脆答應這種莫名奇妙的要求,席寧墨訝異地轉頭看向代班管家,「我開玩笑的。」

「那恭喜單先生不用在外面表演痛哭流涕。」伸出手,白家耀以微笑展現自己的友善,「你好,我叫白家耀。」

「席寧墨。」禮貌性地晃了晃手,席寧墨笑著忍下了一個呵欠。「啊,你先進來吧。」

「謝謝。」

「拖鞋你隨便拿一雙,白色都是我的,鑰匙跟磁卡放在鞋櫃上,嗯……應該沒有其他要交代的。」站在木製的鞋櫃旁,席寧墨揉了揉眼睛,忍下了一個呵欠。

看著那副剛剛被拍了一下的鑰匙與磁卡,白家耀道:「請問鑰匙只有一副嗎?那您要出門的話……」

「哦,我很少出門的,要出門會先跟你說。」

「好的。」

「對了我真的好餓,」往客廳的沙發走去,席寧墨揮了揮手,「麻煩你,我要吃廣東粥不加香菜不加皮蛋要有兩顆蛋量的蛋花。」

「沒問題。」見席寧墨的動作應該是在揉眼睛,斟酌之後白家耀選擇提出建議:「如果您很累的話,要不要再睡一下?」

「我是很想,但要先回信,還要跟你介紹一些東西……」靠著沙發,席寧墨閉上眼,嘴裡喃喃說著要回二樓睡。

「需要等您起床後再煮嗎?」不然誰知道這一覺醒來是何時?

搖搖頭,席寧墨勉強地站起身,「我怕燙,但也不要涼的。」

「好的。」

「大概比體溫高一點點的溫度最好。」

看著日後要每天相處的業主點點頭後轉身背對他,邊走邊打呵欠伸懶腰,白色的室內拖鞋底一點灰塵也沒有,白家耀有個不是很好的預感。

這個人搞不好,比傳言中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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