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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東已經阿沙力地答應全額付擔修理天花板的費用,為了表達歉意,還讓他少繳一個月房租。眼前的這位房東的兒子,除了打算要求他照舊繳房租之外,實在沒有其他理由再請他吃飯。

可是菜都已經吃到一半,果汁也喝了不少,同桌的校醫更是已經喝完一打啤酒,那個陳醫師依然沒有解釋為什麼要找他一起吃宵夜。

「需要有什麼另外的打算嗎?」

「或者是你想從我這邊得到什麼好處……幹,你不用講出來,我知道我沒有好處讓你貪圖,所以更奇怪!你幹嘛請一個對你沒半點好處的人吃飯。」而且其實他們稱不上很熟。

雖然這個醫生可能腦子有問題,老是說一些怪話,但是也不至於真的是個有病的吧。

朋友之間請吃飯為的是享受相聚的歡樂;情人約會圖的是甜蜜跟保證;就連家庭所付出的關心,也是希望小孩子能回應,如果能報答更好。

應該沒有人會不求回報地對別人好。

「我聽你同學說,你以前常常跟他們一起來這邊吃宵夜,可是現在幾乎都不約了?」

「你聽誰說的?」

「你同學囉。」陳宇佑故作俏皮地對眼前看來已經快要發作的人笑了笑,惹來對方嫌惡的表情。

「見鬼。」

「還是一個看起來很愛慕你的同學喔。」

「……」不會真的看到鬼吧他?「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你想知道是誰愛慕你?」

咬著牙點頭,看著對方那張他想揍很久的臉,羅晏勉強應了個哼。

「可是我忘記問他的名字了。」大方地攤手,在下個瞬間被羅晏惡狠狠瞪了一眼,陳宇佑卻只是笑,「不過我大概知道他是誰。」

「最好你會知道我同學的名字。」

「當然知道。」因為一點也不神祕,很容易就能知道,「那個同學旁邊的人跟他說梁敬宏掰掰,那他應該就叫梁敬宏了。」

「……他有男朋友的,什麼愛慕我?你是智障嗎?」羅晏緊緊握著筷子,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要亂說。」

男朋友?這麼巧,這個系是有多少同性戀啊?居然一口氣讓他遇上兩個。

看著羅晏撐到快爆青筋的虛弱表情,陳宇佑選擇了先把事情丟到一邊。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件事情在彭敏展那個口無遮攔的智障面前是不適合講的。

「如果他真的愛慕你,你敢說你不開心?」嗯,一定很不開心,看那個瞬間像是被雷打到的表情就知道。

「你真的是智障啊?就跟你說他有男朋友了!」馬的一定要逼他再講一次就是了?

「對啊學弟,就算你覺得自己魅力無遠弗屆,也不用硬要找一個情敵出來吧?」

「沒有情敵的話會很無聊的。」

「幹,你們兩個聽得懂人話嗎?哪來什麼情敵!」

「咦?宇佑不是說他在追你嗎?你剛剛沒聽出來啊?」這個小男生的中文不好喔……

「他沒有在追我!」天啊地啊他失戀已經很慘了,為什麼要讓他跟兩個智障一起吃宵夜啊?

「你聽不出來他的意思就是在追你嗎?」表情充分表現出震驚的彭校醫伸出手指著對方,「真的還是裝傻的?不用害羞捏,我跟宇佑認識很多年了啦。」

「你從哪句話裡聽到他在追我啊?」拍桌站起身,羅晏努力克制著不要伸手掐斃眼前的陌生人。

「他喝醉了在說夢話啦。」一把將友人兼學長推到牆邊去面壁思過,陳宇佑以堅定的口吻陳述著謊言。「他酒品不好,酒量也不好,一喝醉就亂講話。」

「不會喝就不要喝啊,神經。」賞對方一記白眼之後氣呼呼坐回位置上,羅晏這才發現桌上的食物幾乎被那個正在面壁的仁兄給吃光了。

「你會餓嗎?」觀察到羅晏似乎更用力地瞪了眼彭姓友人,男人只能尷尬地笑。「不好意思,他食量大到有點誇張。」

對不起,吾友。

你朋友我在談戀愛,只好把所有的罪過往你身上推了,你安息吧。

「連剩菜都沒有……」正確來說是連菜梗都沒有。「其實你今天是找我來觀賞他人吃宵夜的吧?」

「抱歉,那我另外再請你吃一頓?」

「不用了,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不能太晚睡。」低下頭看錶才發現已經快凌晨兩點,早就超過自己的就寢時間。「我要先回去了。」

「需要我送你嗎?」

「不用,我自己騎車來的。」

「你的車應該在學校吧?」這個羅小弟是喝果汁喝到茫嗎?「你忘記你今天幾乎是被我跟敏展拉上車的?」

「………」對,他以為在如此民主的台灣,已經不會發生這種當街綁人的事件了。

「我送你回學校吧。」

「那他怎麼辦?」

看著正對著牆壁訴說意義不明話語的學長,陳宇佑溫柔地笑了笑。「放心,他跟老闆很熟,老闆會好好照顧他的,不用管他了。」

「是喔,那帳單要怎麼辦?」看了貼在牆上的校醫一眼,羅晏有些擔心,「他身上的錢夠嗎?」

「付不起就讓他拿身體還吧,老闆很缺洗碗工的。」剛剛來之前就把足夠的錢給他了,還付不起就是老闆故意整他。「還是你覺得我們要先幫他結帳?」

「………我一口都沒吃到,讓他洗個碗也是應該的。」想到自己餓到現在的可憐肚皮,羅晏抹滅了良心的存在,「但是你捨得這樣對你學長?」

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習慣了,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陳宇佑向外比了比,「走吧。」

算了,反正這是他們的事情。聳聳肩,羅晏一邊往外走一邊抱怨,「欸,下次要約吃飯也不要害我另外回去牽車,這種天氣回山上騎車下來真的是要人命。」

「好,我下次會記得。」

悠悠晃到停車處,替羅晏打開前座車門卻被理所當然似的拒絕,陳宇佑愣著看對方坐進後座。「後座很擠喔。」

「嗯,我看到了。」羅晏推了推多得快要掉到他身上的資料跟書籍。「都是你的書喔?」

「對,所謂的活到老學到老。」看來對方沒有意願因為大量的書籍而移動到前座,陳醫師只能安分地坐進駕駛座。「醫師嘛,不進步就是退步,退步了就不會有患者了。」

「是喔。」

對交談一點興趣也沒有的男孩隨手把書堆到一個看起來很安穩的地方,自顧自地觀賞著窗外流動而過的風景。

窗外的風景變化得很快,就像飛快流逝的時光。

曾經有誰這麼說過,時間可以帶走一切。

可是他的時間怎麼過得如此緩慢?那些事情好像永遠不會過去一樣。日復一日的熟悉風景凝結了一切,包括時間。

也讓他的生活動彈不得。

「你跟班上同學處不好?」

「不關你的事。」

聽著後座傳來的生硬回答,陳宇佑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比這更難搞的病人他都能得心應手地對症下藥了,何況是個少年而已。「那個叫做梁敬宏的男生問了我很多問題,很怕我是要找你麻煩的。」

「他擔心的沒錯,你的確很像在找我麻煩,隨便就把人帶去吃什麼宵夜。」

「所以你們是好朋友囉?不然他怎麼會這麼關心你。」後照鏡映出了小男生好像踩到大便的表情,讓陳醫師忍不住接著說下去,「還是說其實你們感情很不好,他問我這麼多問題其實是希望我早點綁架你?」

「我不知道啦。」

他不知道現在要怎麼面對梁敬宏,更不知道梁敬宏現在是怎麼看待他的。

所以只好逃避。

「他還問我職業是什麼,找你是要幹嘛,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讓他轉告就好。」雖然覺得那個梁敬宏未免也管太多,但是看起來……就很像是……

兩個國小生因為搶奪一本乾淨的作業簿而吵架,現在搶到的那個良心不安,想拿作業簿一人分一半來和談。

不過顯然他車上這個小男生因為還在生氣所以不願接受敵方的獻禮,可是禮物又很棒,讓他很想收下卻又礙於尊嚴而不願伸手。

年紀愈大就愈能體會,尊嚴這種東西在大多數情況下是拿來被蹧蹋用的。

不過還是會下意識想去保護這份從出生之後就存在的稀少寶物。

「你不會蠢到回答他吧?」瞪著窗戶上倒映著的駕駛人影,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來像是不在意,羅晏補了句,「根本不用管他。」

「你覺得我回答了嗎?」

「最好我知道。」要是知道的話還用唸書嗎?他去擺攤算命就好了!

「照他的說法,你好像是個不懂得保護自己的小學生,但是他又不是你爸,我當然也沒有向他交代我要做什麼。」打了方向燈,轉往偏僻的大學學區,陳宇佑接著說,「所以跟他盧了很久,一直到他朋友來找他,然後由他朋友跟我說你往哪個方向走,我才知道的。」

「他朋友?」

「嗯,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學生,唔,很斯文的樣子。看起來就是個雙面人的資優生。」

「他知道我往哪個方向走?」

「嗯……羅晏小朋友。」

「幹哪?嘖,他跟你說了什麼?」

「那個男學生跟你很熟?」

「……不熟,他只是我一個學長而已,還不同部,他是日間部研究所的學長。」

就只是一個學長而已,沒有更多關係了,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更不會有。

但怎麼樣都沒有想到,學長在跟梁敬宏交往之後,眼中還會有他。

就算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至少都曾經存在過,不像他,在學長的世界裡幾乎是被刻意忽略的。

原本以為什麼都失去了。

從那天開始,就算在路上遇見,學長也像是怕被梁敬宏誤會一樣,僅僅只會對他點個頭。就算有問題想問,也只會得到千篇一律的回答:「我不是很確定,你可能要問問看教授喔。」。

原來,什麼都失去並不是最痛的。

而是沒有全部失去,但是卻必須當成已經全部遺落。

「我是問那個梁敬宏。」

「喔,同班同學。」陷在自己的情緒裡,羅晏隨口解釋著,「跟我不熟,幹嘛?」

「那你剛剛說的那個學長呢?跟你熟嗎?」

其實應該回那個神經醫師關你屁事,腦子這麼想,嘴巴卻自己回答了。「曾經很熟,其實也不算,就……會講講話之類的。」

「學長學弟之間講講話很正常吧。」假裝專心開著車,其實不停從後照鏡看著那個小男生,為了避免出車禍,陳宇佑把車子切到外線,放慢了速度。

「才不正常,他是研究所的,平常根本不會注意到進修部的學生好不好。」兩人之間隔了很遙遠的距離,他好不容易才拉近一點點的,結果卻變成別人的捷徑。「因為我去日間部上修補學分,有一次他來代課點名的時候發現我的學籍,擔心我會跟不上進度,就跟我說如果跟不上記得跟他講。」

「你覺得他對你怎樣?」

「很好啊,廢話。跟其他日間部學生比較起來,學長對我真的很好,也很細心。」

他知道很多日間部的學生根本看不起他,認定他就是來這邊補學分的,明明同一個班級裡多得是被當到不知哪去的學長姐,但是看他跟看學長姐的態度就是不一樣。

只有林學長,會關心他有沒有跟上進度。

「是嗎?」

「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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