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宋銘謙猜想的不同,他原以為要過個兩三天才能約到父親吃飯,沒想到傅叔告訴他:隔天中午老爺有空,請少爺到別墅用餐吧。

在踏進別墅前,宋銘謙擬好了說服父親的講稿,但一踏進客廳,他就發現準備的方向錯了。

宋家夫人,也就是他家真正掌握實際權力的母親,正坐在客廳餵他爸吃水果。

「爸,媽。」

「坐,」徐沐馨放下叉子,對兒子說:「昨天買的水蜜桃,很甜,吃吃看。好吃的話帶回去給敏淳嚐嚐。」

「謝謝媽。」

三人聊了一會,說說婚禮籌備的事,等徐沐馨問到滿意之後,她才拍拍丈夫的手,說:「兒子說有事找你?你怎麼忘了問。」

宋司丞指指兒子,道:「有什麼事?說。」

宋銘謙也不繞彎,老老實實把魏晴繁查到的資訊全盤托出後,說:「我猜想,離婚期越近,酆亭芳對敏淳會越不滿。在我看來,她來鬧事的可能性極大。」

「那你打算怎麼辦?讓她不能鬧,還是讓她不想鬧?」

宋銘謙沉默了會,知道父親的意思是:一,若是酆家或酆亭芳的母親那邊營運上出了事,酆亭芳一定忙得焦頭爛額,無暇前來。二,是把這事和平解決了。

前者可能會傷害到酆家,為了酆敏淳,他不想選。

後者則是他想不到能怎麼做。

宋銘謙清了清嗓子,說:「情感上我想選後者,但實際上我做不到。」

「怎麼做不到?」宋司丞問,「你想過幾個方法了?」

「五六個。但酆亭芳對敏淳的恨意有點複雜,那幾個方法,我都沒有成功的把握。」

「沒有方法,是因為你想錯方向了。」徐沐馨端起桌上的陶杯,喝了口茶,先誇了茶葉後,才說:「酆敏淳根本不是酆亭芳的重點,你眼裡心裡只有這個人,就以為大家都稀罕了。」

宋銘謙愣了下,滿懷疑惑地看著自家母親。

「對酆亭芳而言,她最氣的是酆棨揚這個辜負她媽媽的人,姚云薰是狐狸精,敏淳是狐狸精的小孩。」徐沐馨摸著杯緣,笑著對兒子說:「如果我是酆亭芳,我最重要的事絕對不是搞砸小狐狸精的婚禮。」

「不然是……?」宋銘謙苦笑,說:「媽,別讓我猜這個,我不懂她在想什麼。」

「當然是讓酆棨揚認錯,想起她媽媽跟他同甘共苦過,發現姚云薰沒有她媽媽那麼好。更重要的是,她剛喪母沒多久,父親的注意力就都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可說是不在乎前妻跟女兒。」徐沐馨又道:「酆棨揚是姻親,我不好批評。我只能說,作為姻親,酆亭芳既然到了現場,讓你們不好看也只是順便的,而且可理解。」

「那……有辦法讓酆伯父認錯嗎?」宋銘謙皺起眉,覺得自己問出的這個問題不可能有解決方案。

如果給對方錢,要對方演齣戲,不說可能會露餡,更成了日後自己必須持續提供金援的把柄。

至於要酆棨揚真心認錯?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當自家母親說出「不可能」時,宋銘謙萬分同意的點了點頭。

「一方面他覺得自己沒做錯,一方面是酆亭芳險些毀了他這輩子的心血,就算有錯,也不會想對這個女兒認錯。」徐沐馨感動地看著兒子,「會問出這種傻問題,你是真的談戀愛談傻腦子了吧?」

宋銘謙想否認,但現下並不是否認自己傻的時候,他問道:「那,媽,妳有什麼方法嗎?」

徐沐馨朝兒子一笑,說:「有。但跟你說的話,你得老實告訴我一件事。」

「都問這麼多年了,媽,妳還沒放棄啊?」宋銘謙輕嘆口氣,說:「其實這真的不是重要的事。」

「你覺得不重要,我覺得很重要啊。」徐沐馨杯子輕放在桌上,道:「我兒子一考上大學就跟我說他喜歡男人,沒頭沒尾的,問了也不說清楚。」

「媽,我也沒追根究柢妳為什麼喜歡吃荔枝啊。」

「那一樣嗎?」徐沐馨瞪圓了眼,正要接著說時,宋司丞插了嘴。

「幸好你像你媽,眼睛大。」宋司丞湊到兒子身邊,說:「瞪起人來,特別有魄力。」

「宋司丞,我在說要緊事!」

「是是是。」

「你說你想清楚了,可沒問過我有沒有弄清楚了。」徐沐馨不滿被兒子這麼敷衍多年,好不容易這個萬事都能穩妥處理的兒子終於有件事得求她,自然不能放過,「你說清楚,怎麼突然發現自己喜歡男人的。」

「媽,我都跟敏淳結婚了,妳現在問這個沒有意義了吧……」

「兒子,話要想過再說。」宋司丞拍拍兒子肩膀,道:「你現在可是有求於人。」

宋銘謙原本想說的話梗在喉嚨,好一會,他才點點頭,說:「是因為敏淳,我才發現這件事的。」

徐沐馨道:「說清楚。」

「我高一那年認識他的,敏淳是我學長。」宋銘謙扶著額,實在不想跟父母聊自己的單戀史。「有次校際比賽,他拿了冠軍。那週頒獎時剛好站在我旁邊。站在他後面的是季軍,聽說分數跟亞軍差距不大,而敏淳是以壓倒性的勝利拿走冠軍的。」

「等等,」徐沐馨朝兒子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後,側身推了推丈夫,「去泡茶來。」

「我也想聽啊。」

「……」宋銘謙道:「不如我去泡茶?」

「不行,」宋司丞站起身,以一家之主的氣勢道:「不能讓你糟蹋我找來的好茶葉。」

等宋司丞一走,徐沐馨道:「別等你爸,繼續說。」

原來妳不是故意支走爸,是真的想喝茶配八卦啊……宋銘謙看著母親,不敢直說內心話。他接著說:「季軍在訓導主任要我們整隊時,說了一句話。他說小三的兒子就是不一樣,勾得那些指導老師眼中只有他,難怪總是拿冠軍。」

「然後?」

「沒有然後,敏淳雖然站在他前面,但沒有任何反應。他站得直挺挺,面無表情領了獎,下台,像什麼也沒聽到。」

「這孩子挺沉得住氣啊……」

「後來有次,我路過靠近鋼琴教室的教學樓外,那裡有個小樹林,供美術科的學生寫生用的。我發現有一群人圍在那邊像是要揍人,我隨口喊了句校長好,那些人一哄而散後,我才發現要被揍的那個人是敏淳。」

宋銘謙回想著,繼續說:「他就站在那裡,傻傻的站著,臉上沒有驚慌,也沒有抬手擋住臉。後來我才知道校花向一位音樂班的資優生告白,結果被無情的拒絕。魏晴繁跟我說,跟敏淳告白被拒的人沒有兩百也有一百個,沒想到連校花也失敗了。」

徐沐馨撐著臉,問:「然後呢?」

「什麼然後?」

「總有個契機吧?還是你對他傻站在那的樣子一見傾心?」徐沐馨說完便瞇起眼,自問自答:「也不是不行啦……」

宋銘謙只能苦笑,「媽,敏淳都沒問這麼多,妳未免也太好奇了吧。」

「我好奇有什麼不對,」徐沐馨理直氣壯道:「我這麼辛苦生了個孩子,認真栽培,好好教育。結果呢,他考上好大學,離家前最後一件事不是告訴我他會好好照顧自己,也不是告訴我他會想我,是跟我說,媽,我是同性戀。」

「我那時不是跟您解釋了嗎?我發現我喜歡的是男人。如果瞞著你們,以後只會越來越難開口而已。」宋銘謙眼角瞄見父親正走過來,便起身接過木盤。

「你是開口了,但沒解釋啊。」徐沐馨自己拿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發現很燙,便裝作若無其事地放桌上。「你要是帶個男朋友回來,媽也安心點。可是你沒有,你只突然沒頭沒尾說了這麼一句話。後來讓你相親,你又興致缺缺的樣子,沒有一件成功的。」

「媽,我沒辦法解釋。」宋銘謙直視母親眼底,一字一字道:「我也沒辦法帶個男友回來,也沒辦法對其他男人有興趣。從頭到尾我喜歡的人只有一個,但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誰。」

徐沐馨接過丈夫幫她吹涼了些的茶,默不作聲。

「我當時也不能告訴您我喜歡誰,我怕您去找他。那時候的我沒有能力保護他,但我至少能做到不打擾他。」宋銘謙等了一會,確定母親沒有要回話的意思,他才接著說:「而且,我是獨子,突然出櫃,就算家裡風氣再怎麼開明寬容,我也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

「所以你就什麼都不說?放著我跟你爸想破頭?」

宋銘謙還是只能苦笑,道:「媽,您多精明啊,平日裡裝傻而已。我要是多說幾句,不用兩天您就能琢磨出我喜歡的人是誰。我不是不說,是不能說。」

徐沐馨一口飲盡杯中香茶,說:「這時候吹捧我已經來不及了,你為了酆敏淳,連親生母親都瞞了十年。」

宋銘謙才要解釋,徐沐馨又說:「我跟你爸還猜過,你該不會是喜歡魏家那位少爺吧,那就太慘了,他很明顯只愛女人的。」

宋銘謙皺著臉,顯然是聯想到了一些不樂意想到的畫面。「媽,既然我說了,那妳能告訴我該怎麼做了嗎?」

「不能,」徐沐馨佯裝無辜地搖頭笑了笑,「你讓我等了這麼多年才知道這些事,我也要讓你嚐嚐看等待的滋味。」

「可是、」

「沒有可是,」徐沐馨朝兒子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搖了搖後,轉身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說:「走,吃飯!啊,我好餓啊。」

「叫妳吃完飯再問吧,省得餓。」

徐沐馨挽著丈夫的手,說:「不行,銘謙那麼緊張,還特地打電話跟你約吃飯。我得趁他緊張的時候唬住他啊對不對?我問了這麼多年他都不說,真以為我不知道他單戀啊?我就想知道我這個兒子為了什麼喜歡上一個人,偏偏他什麼都不講。害我以為他喜歡魏家小朋友呢,這戀愛太慘了,我不喜歡。」

宋銘謙望著父母的背影,大大的嘆了口氣。「媽,我還在現場呢。」

徐沐馨頭也沒回,她親暱地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輕笑道:「就是說給你聽的,誰讓你讓我擔心這麼多年。」

宋銘謙笑了笑,低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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