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屬虛構

下午四點十七分，夏末，週日。

沒課的趙俊彥忍下一個呵欠，在辦公室裡等著不知道會不會來問問題的學生。

等著等著，沒等到學生，倒是等到一場大雨。

趙俊彥瞪著時鐘直到五點，跟學生約好的時間範圍一到，他立刻拿了雨傘就往農場小跑步而去。

雨下得又急又大，趙俊彥想著對方應該會在室內吧應該有傘吧？怎麼說，農場旁邊還有棟實驗教室呢。

但他腳步沒停過，急匆匆地一會就趕到農場旁。

農場裡，有著朵朵相連到場邊的雨傘，學生們還在畦中跟作物搏鬥，卻不見徐君臨的身影。

趙俊彥瞇起眼，有些難相信徐君臨就這樣扔下學生避雨去了。他左右張望了一會，突然聽見二樓教室傳出一句「趙講師！這裡！」

他抬起頭，果然看見大二的學生們擠在窗邊朝他猛揮手。趙俊彥搖搖頭，喊：「你們上課這麼不專心啊？」

「下課啦！」學生笑道：「徐教授說等等點完名就可以走。」

趙俊彥點頭表示理解，走進實驗大樓後收起傘，一收好傘便看見徐君臨站在二樓樓梯轉角處。「下課了？」

徐君臨答了聲「嗯」，接著一票學生從二樓衝下來，邊跑邊喊「教授再見」及「趙講師再見」，活潑得像擁有永遠用不完的體力般。

「怎麼過來了？」

「怕你沒帶傘，」趙俊彥見對方聞言立刻笑彎眼角的模樣，不知怎麼著自己也跟著笑，「剛到的時候還以為你虐待學生讓他們下雨天還在田裡實習。」

「實習不分晴雨，」徐君臨正色道：「今天剛好是看影片所以他們逃過一劫。」

「那外面那群學生是……？」

「花卉實習的，」徐君臨抬手一指，趙俊彥立刻跟著看過去，「那個站在水桶旁邊的就是這學期剛來的講師，姓蔣。」

「蔣……講師，」趙俊彥忍住笑，「背影看起來滿帥的啊。」

趙俊彥本來只是隨口扯開話題，想假裝自己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姓氏跟稱謂而笑出來，沒想到話才講完，徐君臨卻一臉嚴肅看著他。「幹嘛？」

「你覺得他背影帥？」

趙俊彥把傘柄塞進徐君臨手裡，「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連背影都寫上生人勿近白癡勿擾。我就隨便誇誇，客套話你懂吧？」

徐君臨握穩傘柄後騰出手，毫不猶豫地搭在趙俊彥肩上，「跟我不用說客套話。」

「是啊，我每次跟你說我要睡覺都是真的，十成十的真心誠意。」

徐君臨聳聳肩，「我聽起來覺得像客套。」

兩人一邊聊著天一邊往停車場走，走到一半時，趙俊彥突然想到學生們剛剛說徐君臨要點名，怎麼他才走進大樓裡就點完下課了？

難道是知道他來了所以乾脆不點名直接下課？

趙俊彥瞄了一眼還在說「蔣祺舌燦蓮花八面玲瓏，我不喜歡他」的徐君臨，他忍著笑，在心裡接了一句「無所謂，你喜歡我就好。」

這本來只是日子裡的小插曲，趙俊彥也不以為意。

直到幾天後的星期一，他下了課照慣例去找徐君臨一起回家時，卻發現徐君臨的辦公室裡除了早跟他混熟的學生外，還有一名男人。

學生跟他介紹說這是教花卉實習的新講師，蔣祺，最近在學生間名氣很大。

蔣祺笑咪咪地起身跟他握手，趙俊彥正想開口說「如果你們有事的話我可以自己先回去」時，蔣祺已經先聲奪人，邀請他跟徐君臨一起吃頓飯。

徐君臨毫不客氣一口回絕，理由也完全沒經過修飾，一句「我跟彥彥習慣吃兩人晚餐」就堵上了所有後路。

趙俊彥還覺得有些尷尬，蔣祺卻只是笑了笑，揮揮手說沒關係那我下次約吃午餐吧。

徐君臨倒是怡然自得，拉著趙俊彥的手就準備回家。

一路上，趙俊彥只覺得對方手握得有點緊，卻不懂徐君臨為什麼突然顯得有些不爽。

徐君臨也不是會悶著不開心的人，吃完晚餐兩人窩在客廳沙發上瞎扯時，徐君臨找了機會就把話說開了。

儘管那話的內容趙俊彥覺得只有兩分可信。

「蔣祺絕對是喜歡你。」

趙俊彥翻了個白眼，覺得兩分可信度還有點太多。

「他最近沒事就跟我打聽你的事情，連時段一樣的實習課都會問上兩句聽說趙講師如何如何，意圖太明顯。」

趙俊彥沉默了一會，「說不定他只是想跟你搭話？」

「不可能。」徐君臨回得斬釘截鐵。

趙俊彥拍拍對方肩膀，希望徐君臨放鬆點，「我說真的，你想太多了。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啦，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哪可能喜歡我啊。」

「一見鍾情之類的。」

「哪這麼容易一見鍾情！」趙俊彥撇撇嘴，笑道：「又不是拍電影。」

徐君臨臉上寫著不置可否，趙俊彥打了個呵欠，隨手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

他想：蔣祺大概是新老師所以想跟所有前輩聊個天，偏偏徐君臨又不太搭理同事，所以才開口閉口都是自己。

等過陣子，徐君臨就會知道了。

趙俊彥拿起平板，忽略心底的一些小小不開心，開始悠閒地玩起小遊戲。

又過了一些日子，到了徐君臨半個月前就跟他約好要參加的同事兒子婚宴那天，趙俊彥打開衣櫥準備找自己那件一百零一件西裝時，身後的徐君臨突然拍了拍他肩膀。「嗯？」

「你找西裝？」

「對啊，」趙俊彥找了兩次都沒看見理應體積龐大的西裝，過幾秒後轉頭看向徐君臨：「你把我的西裝怎麼了？」

「送洗了，」徐君臨打開屬於自己的那個衣櫥，從裡面拿出一套全新的淺灰色西裝。「所以我準備了另外一套給你用。」

趙俊彥深吸口氣，力持冷靜，「你確實知道我是送洗後，才把那件西裝放進衣櫥裡的吧？」

「知道，但他髒了。」

趙俊彥忍著不要問對方知道不知道睜眼說瞎話這五個字怎麼寫，估計徐君臨會一邊寫一邊睜眼說瞎話問他為什麼要問，難道是不會寫嗎？

「算了，有西裝就好，給我吧。」

等趙俊彥換好西裝，轉身想找領帶時，他才看見徐君臨身上那套跟他設計上顯然完全一樣，只是顏色不同的鐵灰色西裝。

連深思也不必，趙俊彥用膝蓋想也知道徐君臨玩什麼花樣。他朝徐君臨伸手，笑道：「領帶呢？你應該是買一套吧？」

徐君臨點點頭，從衣櫥裡拿出成套的領帶。

「情侶裝這遊戲你要玩到什麼時候才不膩啊？」趙俊彥一邊打領帶一邊問：「你同事應該早就知道我們的關係了吧？」

「有個不在狀況裡的。」徐君臨把自己的領帶交給趙俊彥，眼底寫滿「我想你幫我打領帶…」

趙俊彥搖搖頭，俐落地為對方打好領帶後說：「你指蔣祺啊？」

「你記得他名字？」

「上次有遇到啊，後來我發現他在學生之間還滿有名的，研究所跟你同一間只是不同時間畢業而已。」趙俊彥聳聳肩，又道：「你要是有空看一下園藝班版，就會發現蔣祺的名字很常出現。他很受歡迎，學生給他的綽號是講不齊。」

「蔣不祺？」

「說是他上課講的東西很多，考試範圍又超廣，感覺他上課沒講齊考試會考的地方。」趙俊彥說完轉頭看徐君臨，笑了笑，「怎麼跟你有點像……」

徐君臨臉色一沉，顯然更不高興了些。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說你們像的……」

「我沒生氣，」徐君臨把裝好鈔票的紅包袋遞給趙俊彥，順便握住對方的手，「至少不是對你生氣。」

「別氣別氣，等等還要吃飯你不要先氣飽了，」趙俊彥抱住徐君臨後拍拍對方的背，覺得自己像在哄小孩，「這頓非常貴，不能先氣飽。」

「……那你主動親我一下我就、」

「少得寸進尺啊徐君臨，哪次你說親一下，最後沒有弄到遲到的你說說？」

徐君臨挑眉，逕自在趙俊彥臉上輕吻了一下，這才樂意出門。

一到會場入了席，趙俊彥就理解為何徐君臨要訂做西裝。

好巧不巧，自己位置的隔壁就是蔣祺，那位講師笑容可掬請他們入座，心情看起來很不錯。至少，跟徐君臨那一張臭臉比起來簡直好上天了。

「喂，」趙俊彥湊近徐君臨耳邊輕聲說：「這是結婚會場耶，你臉色也太臭了，是想搶新娘嗎？」

徐君臨轉頭看了一會趙俊彥，認真問：「我以為結婚的話你會比較想穿西裝？」

「……我就不計較你怎麼會擅自把我帶入成為新娘了，」趙俊彥低聲說：「開心一點啊，不然你同事多尷尬啊。」

徐君臨哼了聲，趙俊彥了解這是對方算妥協的意思。果不其然，徐君臨緩了緩臉色，還為他倒了一杯果汁。

席間眾人聊得很開心，直到服務生端上一盤螃蟹，而徐君臨一掐一折就剝好一支蟹腳放進趙俊彥碗裡，引來同事們調侃般的起鬨。

「我絕對沒看見徐教授剝蟹腳！」

「幸好我老婆也沒看見不然我就慘了！」

一人一句說著時，蔣祺端起碗，半開玩笑地說：「徐教授，是不是見者有份？」

徐君臨話也沒回，似乎是打算當成沒聽見。趙俊彥乾笑兩聲，想著要不要把自己碗裡的蟹肉夾給對方，又怕徐君臨生氣。

但更重要的，是自己根本不想把蟹肉分給蔣祺。

趙俊彥折中夾了一支帶殼的蟹腳放進蔣祺碗裡，卻在下一秒看見徐君臨也把碗湊到他面前來。「你也要？」

徐君臨點點頭，在趙俊彥也夾了一支蟹腳給他後，隨手又把蟹肉挑出來，放進趙俊彥碗裡。

幾位老師們已經裝作沒看見開始互相敬酒，蔣祺卻接著說：「徐教授跟趙講師感情真好，連螃蟹也幫忙剝喔？」

「我幫忙剝的不只螃蟹，」

徐君臨還想繼續說時，趙俊彥已經抬手遮住他的嘴，搶了徐君臨的話尾，「他也會幫忙剝葡萄、剝橘子剝蘋果什麼的……」

「彥彥，蘋果不是用剝的。」

「啊，對，」趙俊彥連忙改口，「削蘋果。」

蔣祺沉默了一會，拿起碗裡的蟹腳，默默地開始用力折它，卻不得其法。看得趙俊彥很擔心螃蟹腳會不會從蔣祺手上逃脫，結果砸到徐君臨。

趙俊彥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舔舔嘴唇當不知道，畢竟徐君臨看起來比剛剛開心就已經萬幸，自己沒心力多管閒事。

當新郎新娘過來敬酒，蔣祺終於搞定了那支蟹腳，擦著手正準備拿杯子時，卻不小心碰到趙俊彥手裡的紅酒。

一聲不大的驚呼後，趙俊彥發現自己全新的西裝上撒了半杯紅酒，不幸中的大幸是襯衫沒沾濕。在蔣祺的道歉聲中，趙俊彥脫下溼答答的西裝外套。就在他打從心底為即將付出的乾洗費心疼時，另一件西裝外套突然披在他肩上，挾帶著徐君臨慣用的沐浴乳味道。

……好吧也是他慣用的。

趙俊彥低頭看著西裝外套，抬頭便笑。「這樣跟我領帶不搭耶。」

徐君臨看了一眼，兩三下便脫好領帶，「哪。」

「……我開玩笑的好嗎，難道連褲子都要換啊？」趙俊彥笑著重新幫徐君臨打好領帶，打完後還拍了兩下，「反正我們又不是主角，不會有人管我們西裝不搭領帶的啦。」

旁邊幾位教授又搶道：「沒有，我絕對沒有覺得你們比新人搶眼！」

「真的，絕對沒有比新人還懂曬恩愛。」

蔣祺點點頭，算是附和。

「我，那個……」趙俊彥張著嘴，紅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比較好。

等忍著笑的新人們給了趙講師台階，炒熱氣氛地快速敬完酒後，蔣祺又道了一次歉，「我把西裝拿去送洗吧？送洗的費用我出就好了，真的很抱歉。」

趙俊彥搖搖手，笑道：「沒關係啦，只是送洗而已，我們回家順路去乾洗店就好。」

「嗯，」徐君臨接著說：「而且彥彥的衣服只有我能拿去送洗。」

趙俊彥頓了一下，瞄了一眼苦笑中的蔣祺及一臉朕心大悅的徐君臨，在心中又嘆了口氣。

一回到家，趙俊彥換下襯衫後便站在浴室門口，敲了敲門。

正在換衣服的徐君臨一臉不解地看著他，還挑了挑眉，像在等他說話。

「哪，你聽完我說一段話，等等我們一起洗個澡然後去送洗。」

徐君臨點點頭，大概是覺得划算。

「我剛剛跟幾位教授聊過，他們都說蔣祺很崇拜你，」

「崇拜我的人很多，但沒有人像他那樣意圖接近你。」

趙俊彥抬手，「你不讓我先說完？」

「……你說。」

「他應該真的只是想跟你多說幾句話，大概是看你跟學生聊我的事情時比較有熱絡，所以就跟著問了吧，」趙俊彥忍著笑，把一整段話的重點放在最後面，有些壞心地享受徐君臨想說話反駁又不能說的表情。「畢竟人家有交往多年的女朋友了，不可能又看上我什麼的。」

徐君臨沉默了幾秒，點點頭。

趙俊彥鬆了口氣，覺得自己果然是賢慧……不是，是聰明的好男友。「你跟他當同事這麼久，不知道蔣祺有女朋友啊？」

「我不在乎他有沒有女朋友。」徐君臨邊走向趙俊彥邊說：「他不重要。」

「哪，你不要多想了……唔…嗯嗚……等等！你幹嘛脫我褲子！」

「一起洗澡啊。」被推開而被迫結束親吻的徐君臨理所當然地說：「你剛剛說的。」

「這行為是洗澡嗎？」

「脫褲子當然是要洗澡，只是反正要洗澡了，不先弄髒多可惜。」

「放屁！」

下午三點十七分，夏末，週日。

一如以往，但有稍稍不同，卻將一直這麼下去的日子，就像花灑下的水滴。

晶瑩剔透，恍若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