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祭祖。

蕭索秋風起,競日孤鳴隨手翻過一頁野史,書,是千雪前些日子前往中原為溫皇找尋十六稀土後跟溫皇討來的報酬,據說溫皇藉口眾多不想給,千雪便趁夜借走。

說是前幾年大家人手一本的書,所以千雪就拿回來討他歡心,殊不知書他早看過三四次,熟爛於心。

把書交給他後,千雪說要回北競王府一趟就風風火火地離去,他也不追問,反正千雪想講便會講,自己只需等待。

最後千雪扛了一大箱的衣服過來,裡面甚至連玉環銅鍊等配件都有,那個臉上寫滿對這箱衣物全心嫌棄的男人解釋著苗王派人追到中原,要王叔回來過中秋,但本狼主沒空就沒理會,哪知一踏進苗疆就被團團圍住,眾人齊喊請千雪王爺上朝並與苗王共度重陽。

想起千雪那無奈又絕望的臉,競日孤鳴不禁莞爾。

今晨寅時末,他提早起身,親自為千雪更衣配劍,千雪卻因三更才從王府回來而正犯睏,迷濛未醒的藍眸裡盛滿倦意,微彎著腰靠在他肩上打起盹。

他早不是那年還有輪迴劫的競日孤鳴,為千雪換完正裝後自己竟出了半身的汗,那位狼主卻還不甘不願不想出門,賴在他身上死活不走。

等到親也親夠了,摸也摸完了,千雪孤鳴才臭著臉上朝去。

此刻日已正中,千雪未歸,大概是被抓著祭祖去了。

競日孤鳴闔書起身,將《羽國誌異》放回架上,喚來侍女為自己披好毛氅,邁步前往那小小的跨院。

自蒼狼那日來訪後,他與千雪便移居至北競王皇陵──這早已被人遺忘的地方。

他自幼體弱,皇陵修得早,顥穹雖言這觸霉頭卻從未阻止過,修葺某年,十來歲的他算著若顥穹逼殺,自己或可假死進皇陵,遂偷偷修下條條秘道,隔出使空氣流通之處。

那些過往時日無趣,雖不知此著會否用上,但也能消磨時光。

最後,這皇陵真成了他避世養命之處。

這小跨院,年幼的北競王還為自己留了一方精練輪迴劫之處。

競日孤鳴仰起頭,閉上眼,終歸不見天日。

「喂,你看什麼?」

肩上被輕輕一拍,耳邊傳來千雪的困惑,競日睜目低頭輕喟:「看風看雪看流水。」

「你看到鬼吧?這裡哪來的雪?」千雪孤鳴搖搖頭,摟著競日的肩往懷裡抱,「對了,有事跟你商量。」

「……哦?」競日輕吸了口氣,不待千雪開口便又道:「關於蒼狼?」

千雪一驚,鬆了手低頭細瞅懷中那人,「你怎麼知道?誰跟你說的?不對,蒼狼找我去講的時候沒別人在……」

「你身上並未有焚香的味道,怕是還沒祭祖你就回來了,千雪孤鳴不懼天不懼敵,就怕說教,會對著你說教的,蒼天之下也只剩下蒼狼。他說了什麼竟能讓你逃回來了?」

千雪皺著臉,不滿地開口道:「祭祖。」

「嗯?」

「……他要來北競王陵墓,祭祖。」

競日孤鳴聞言一愣,直到千雪伸手在他面前亂揮一氣才回過神來,「北競王乃罪犯之身,那日處決後身首異處,陵寢裡哪有什麼可供奠祭。」

「你還活得好好的當然不用奠,」千雪將那單薄的身子抱在懷裡,見競日不掙扎也不說話,他才又道:「我跟蒼狼說了祭祖去王兄那裏就好,可是他堅持要來這座空墓看看,所以我先溜回來,你要是不想見他,那我們現在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愛拜就讓他拜個過癮。」

「也就顥穹養得你胡說八道任性妄為,蒼狼如今是苗王,哪是你不樂意待著就能走的。」競日語畢推了推千雪,卻見那男人動也不動,一雙湛藍眸子瞅著他不放。「……至少我不能走。」

「為什麼?」

「他是來見我的,我要是不在,你少不了會被鬧個幾天。」競日想想又說:「或者幾個月,蒼狼登基後性子越發陰晴不定,你不是不知道。」

「陰晴不定?」千雪豪邁一笑,「這他有心機溫一半嗎?他要鬧就讓他鬧,頂多我帶著你去孤雪千峰,那邊冷是冷,不過晚上有我溫暖你,」

「哦?」競日笑道:「我以為千雪王爺想留在苗疆穩定軍心。」

「想是想……」千雪裝模作樣嘆了口氣,「不過無可奈何的時候也只能逃啦。」

「如果你別邊說邊笑,可能還有點說服力。」競日擺手轉身回書房,「他要來,誰也擋不了,若他想殺我,也要先問問笑藏刀。」

千雪點點頭,跟在競日身後走進書房,「難得你有句話這麼實在。」

競日但笑不語,雖心底惴惴不安,但看著千雪按刀保證氣勢萬千,總讓人安心幾分。

他不怕死別,唯恐生離。

因此,他儘管話說得滿,但也只有自己知道那有多不踏實,對於千雪,對於親情,對於每一分美好,都似冬日雪落,美則美矣,就不知哪日融於暖陽,凍傷臟腑。

他早學會不再依賴,但千雪總讓他屢屢失信於自己,安然在這頭狼的懷裡沉睡。

競日孤鳴倚枕閉目,不去看千雪把衣服脫得一桌一椅雜亂四放,也沒打算提醒對方等等蒼狼便到,這位王叔再嫌整身累贅,還是得把那一身正裝給穿回去。

這刻,脫完了一部份衣物的千雪坐上榻,檢查起小几上那一壺藥茶。

「喝完了?」

「嗯。」

「早上有咳嗎?」

「無。」

「那還會不會覺得手冷?」

「你若別脫我衣服,自然不冷。」

千雪瞇眼朗笑,手上動作卻是沒停,三兩下剝去那繁複錦緞,往前一湊窩在競日頸側偷香。

「我以為你會先犯睏。」競日將手搭在千雪背後,有一下沒一下撓著,「再說等等蒼狼會來,千雪王爺打算速戰速決嗎?」

「兵貴神速。」

自他與千雪並肩而行後,房裡總玩個沒禮沒教,白晝宣淫早不是大事,奴僕們也知進退不曾有過任何表示,但競日孤鳴在見著底褲被往後一扔時,還是感到臉上一熱。

「小千雪。」

「嗯?」

競日孤鳴在男人將他困在身下低頭望著時,稍稍起身在千雪肩上輕輕舔過,「小王可是餓了月餘,今日斷無放你生路之理。」

千雪露齒而笑,道:「你忘了,我也是餓了個把月。」

 

 

 

 

等他們酣戰方歇,僕人便來報苗王已至皇陵外,大軍不動,似乎在等誰。

千雪孤鳴趴在競日身上,懶懶地擺手道:「就讓他等,本王爺……」

「要上去陪苗王祭祖。」競日孤鳴從喉裡擠出這話,滿意地看見千雪皺起眉,湛藍的眸底寫滿不願。「他終歸是你的侄兒。」

千雪嘖了聲,不甘地爬起身,「見就見,又不是沒見過。」

「你要領他到皇陵下,」競日又道:「我說過了,他是來見我。沒見到我,他不會走的。」

「你怎麼知道他是來見你?」

「他若只是要見你,何必來這裡。皇陵地處偏遠,大軍護駕來此,難道是防你這個傻王叔嗎?」

千雪撇撇嘴,「何必防你?你失去輪迴劫。他有三部護身,不用三招就能打死你。」

「我曾應該沒有任何武功防身,一樣大軍壓境與我過中秋。」競日孤鳴又道:「你快去吧,領他至書房,我換件衣服便去。」

千雪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忍下,在競日孤鳴臉上偷香一記後轉身而去。

競日獨坐在床榻上,想了一會後才喚來侍女,沐浴更衣。

待他走進跨院,書房前的護衛為他開了門,在滿室燭光下,時過幾年,他還是見著了蒼越孤鳴。

躲不掉,避不了。

「參見苗王。」

「免禮。」

一來一往,謹守禮法。競日孤鳴站在房中,低垂眉首。

「孤王……來這邊是為了一道謎題。」蒼狼自袖中拿出一只木匣放在桌上,「一道孤王想了幾年也想不出答案的謎。」

千雪問也沒問就打開木匣,入眼所見,竟是一舌一紙,紙上寫著一「諾」字。

「哇靠,蒼狼啊,你切了誰的舌頭?這麼殘忍的手段你跟誰學的?如果是那個忘今焉,我會去鞭屍的。」

「那不是孤王切的。」蒼狼搖頭苦笑道:「這問題,你該問的不是我。」 

千雪蓋上木匣,咳了咳,「競日,你切的?」

「苗疆戰神的舌頭,是他自己切下來的。」競日孤鳴伸手去拿那木匣,細細感受這曾經緊握在手裡的、不屬於自己的重量與情感。「苗王要問的,是為何戰兵衛要自斷其舌嗎?」

「不,我要問的,是另外一件事。」蒼狼起身,一步比一步更沉重地走至競日身前。「曾經,孤王以為自己要問你的是為什麼要背叛孤王。但坐上皇座,孤王才明瞭,該問的可能是自己怎麼會以為你不會背叛孤王。」

「因為競日孤鳴欺哄了年幼的儲君。」

「孤王說了,那問題是問孤王自己的。」蒼狼直視著眼前的人,又道:「孤王要問的,是你可曾相信真心。」

「相信。」

「哦?相信誰的真心?」

「我相信顥穹真心想殺我,相信戰兵衛對憾天闕情深義重,也相信當年的小蒼狼是真心不曾提防過我。」

「哈,你還有當年的蒼狼,孤王卻無真心可相信的人或事。」

千雪皺起眉,看向突然說起過往的兩個人。他按著笑藏刀,打算兩人要是一言不合要開打的話先擋兩下再說。 

「我只說我相信你不曾提防我,卻沒說我相信你。」競日孤鳴又道:「這其中平衡,藥中苦處,只有王者能懂,也必須懂。」

苗王冷著臉色,過了一會後拿起木匣,「祖王叔,不用送孤王了。」

書房裡的兩人起身目送蒼狼離開,一待門關上,千雪便坐了回去。

「喂,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千雪替兩人各倒了杯茶,在競日輕啜時問道:「什麼真心不真心,相信不相信。」

「我篡位後,蒼狼遇到了以命護主的戰兵衛。他登基後,看清忘今焉的真心是為了博取他的信任。他矛盾且動搖,誰也不敢輕易相信。究竟怎麼分辨真心,怎麼看出虛情。他認為,我在夾縫中活了這麼多年,必然懂得。」

「哦……所以他來請教你?」

「可惜我也不懂。」競日笑道:「我拿自己做賭注,才換得一真心。坐擁苗疆的君王可不能這麼做。」

「你們這些聰明人,沒事就拿自己做賭注猜真心,要我說你們才是最蠢的。」千雪撇撇嘴,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競日笑了笑,不去說明此番會面最重要的是最後那句祖王叔。

蒼狼明白了他當年必須自保必須背叛,他明白了當年的小蒼狼雖仍恨著他,卻因了解那些過往困境而善良地放不下他。

總是要來見過這個祖王叔,才算過了節。

競日拿起那茶,淺淺啜了一口。

茶熱,心暖。 

才是過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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