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在生氣。」

各式各樣的想法還在腦中翻攪成滔天巨浪,那微帶著嘆息的聲音,卻比定海神針還更快地平息了跟海嘯一樣的思維。

「學長,我雖然不太會處理一些虛偽的場面,可是我還是看得出來你不高興的。」

「我要是真的不高興了,今天你是絕對看不到我的。」繼續著手邊的打字工作,林綜則接著說,「我只是被你點醒了一些事情而已。」

「啊?」

「至於徐教授說的事情,你也不是沒被徐教授騙過,應該知道除了上課之外,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度。」

「是這麼說……。」每次看他把趙講師騙得團團轉,趙講師也從沒有機會揭發真相,就知道這個人說話隨便聽聽就好,太認真會吃虧的。

「那還有什麼問題嘛?」

「沒有……。」

只是平常學長跟他對話的時候都是停下手邊的工作,而今天卻是一直不停地在打字而已。轉身面對著自己的遺傳學課本,看著上面快要無法理解的字句,深感無力。抓起筆,梁敬宏意思意思地畫起根本不存在的重點,聽著那越來越快的打字聲。

自己是個男孩子,可是,怎麼會這麼想哭?

只是說錯了一句話,今天跟昨天的學長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差異?

錯失了什麼嘛?

還是說昨天那個會碎碎念的學長是他生病的幻覺嘛?可以還給他嘛?他還在生病啊!

「喂,把手伸出來一下。」

猛然地抬起頭,下意識把手交出去,那個瞬間,手背上傳來了奇異的感覺。

「乖寶寶印章我沒有,只有刻我名字的印章,可以吧。」

「啊?」

手背上的冷涼觸感上,浮著「林綜則」三個字,不,六個字,因為學長蓋了兩次。

「哪,如果你集滿十個乖寶寶印章,可以跟我領小禮物。」

不知道是要馬上拍桌而起還是先告訴學長「你的幽默感怎麼這麼奇怪啊?」,張大了嘴,瞪大了眼,實在是不敢相信學長居然在自己手背上蓋了私人印章,梁敬宏愣愣地看著那六個小字。

「怎麼,十個太多嘛?可是拿乖寶寶印章應該是你的拿手本事吧!」

「學長你是被我氣到腦子壞了嗎?」從學長手中「拔」回自己的手,梁敬宏大喊著。

眼前的學長一直笑著,笑得很愉悅的樣子。

儘管因為生病的關係所以沒什麼魄力,但是他相信林學長還是有收到他的憤怒,雖然反應很奇怪,不過至少做出了反應。

「我沒在生氣,真的只是被你提醒了一些事情而已。」

儘管很想嗆學長說「屁啦那你剛剛幹麻不理我!」,不過講不出來,至少他不能違背自己的想法講出來。在聽見學長說沒有生氣的時候,真的覺得什麼都沒關係,剛剛的態度也無所謂了。

幸好學長沒有生氣,就算學長那個微笑的反應實在是很可怕很詭異,但是至少他說他沒有生氣。

「我說的再明白一點就是,你讓我意識到一個問題,然後那個問題我必須認真想一陣子,所以我看起來很嚴肅。」

「嗯。」

好想問,好想問,那昨天怎麼會摔門離去也不理會自己的招呼,可是看著學長的笑,梁敬宏清楚自己絕對問不出來,也永遠不會知道昨天的學長到底是怎麼了。

「你感冒應該還沒好吧,怎麼不多休息?」

視線隨著拉來椅子坐下的學長而降低,沒有時間再猜測對方昨天行為的涵義,梁敬宏只來得及傻笑以對。

「學長,我是來道歉的。」

「你連你做了什麼讓我馬上走人都不知道,道什麼歉啊。」一針見血地講完,看見學弟失落的表情,知道自己心軟根本無法繼續這樣對學弟講話,林綜則很乾脆地放棄了。「哪,今天晚上的課你就不要去了,反正趙講師要請假。」

「請假?」

「嗯,徐教授今天下午有研討會在台南,等等就要過去了,他剛剛交代要我幫他跟趙講師訂一間房,然後我們也得跟著去打雜。」

「……趙講師會生氣吧。」隨便被停止上課的權利,梁敬宏臉色也好看不起來,「你確定趙講師會去?」

「一定會。」

……又笑得這麼莫測高深啊,這年頭大家都流行這樣講話的嘛?學長是,之前羅晏要講八卦的時候也是……。

「喔,那我要回去準備行李嘛?什麼時候要去?」阻止自己又想起羅晏的事情,梁敬宏擠出笑容問著。「還有要不要先通知我們班班代今天停課?」

「你管他們這麼多,等他們找不到老師自然就會自己回家。」

「不太好吧。」特地來學校上課結果被老師放鴿子,會很生氣的。

「敬宏學弟。」

「嗯?」

「你還記得他們是怎麼對你的吧。」

 

 

*                       *                         *

 

 

真的很微妙,這種處境。

在不熟悉的房間裡面,耳邊只有別人淋浴的聲音,以及自己的呼吸聲,可以說是一種全然沒有接觸過的經歷。

最微妙的是,在淋浴的那個人,正是在自己手上蓋了私章的人。

他以為林學長是在生氣,所以才會漠視他的招呼逕自走人,可是學長卻矢口否認這件事情。雖然給了個理由,但是那個理由他怎麼也想不通。

他有點醒學長什麼事情嘛?

雙手抱著膝蓋,不太端正地坐在雙人床鋪上,強迫自己快去決定到底要不要通知班上同學的想法,在剛剛響過八點的手錶提示聲後,已經不用再去想。

然後,空曠的腦袋便開始運轉,想到他在研討會之前之後、連剛剛洗澡的時候,他都刻意不去想的事情。

偷偷地,瞄了眼自己手背上的章。

那是楷書的字體,在研討會的時候還好好的在自己手背上,但是因為剛剛的淋浴而有點糊掉。

耳邊淋浴的聲音沒有斷過,大著膽子把手移到膝蓋上,握拳、鬆開、握拳,字還在,不是在作夢。

面對自己是很難的,尤其是面對自己根本不想面對的事情。

認識學長之後,他不停在做這件事情,面對自己、也面對別人的惡意。曾經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受傷了,可是在學長離開小套房的時候,那個「以為」就被粉碎掉,不復存在。

明明還在生病,早上要出門的時候還發著燒,卻還是撐著來學校。就他對學長的認知,學長絕對不會在隔天還來找他,讓他道歉。

到了學校面對的,是幾乎換了個人、笑得很假的學長。

還是受傷了,只是這次沒有人可以說。

伸手滑過那六個小字,告訴自己學長已經會跟他開玩笑了,應該就真的沒有在生氣,只是心裡一直不踏實,只好一直看著這幾個字,看到今天在研討會時好幾次都差點從樓梯上面滾下去。

回到了旅館,不停聽到趙講師的抗議,什麼「明明只有兩個人訂什麼四人房」,其實應該幫忙勸架的,可是卻被學長拉著登記入住,隔開了他跟還在掙扎要換房的趙講師。

其實他也想換,可是這間旅館好像沒有單人房。

他害怕單獨面對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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