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

「你看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了。」抽了張桌上的面紙遞給低著頭的對方,陳宇佑放輕了聲音,「哪,可不要真的哭出來,你應該是要跟我表達你很堅強,不會因為失戀而大哭的吧?」

……「因為失戀哭出來也沒什麼丟臉的!」眼淚明明卡在眼眶裡,卻因為對方的一句話而不知道到底該不該乾脆哭出來,羅晏氣得把面紙往桌上用力一放。「我不哭只是覺得沒什麼好哭,不是要跟你表達什麼鬼。」

只是面紙摔在桌上的聲音聽起來實在不太有魄力,就像羅晏的宣言一樣。

「也是,沒記錯的話之前你已經因為失戀在我面前哭過一次了。」

「我不是在你面前哭!是在停車場!」

「這樣有比較光榮?不然你幹嘛特地聲明。」

捏著拳頭瞪著眼前讓人想用力毆打下去的男人,羅晏做了幾下深呼吸平復心情,才慢慢坐回椅子上。「我懶得跟你說。」

「你剛剛講到一半突然低著頭,是想到什麼了嗎?」陳宇佑伸手拿過被捏到變形的面紙盒,意圖想把盒子弄回原貌。「說來聽聽看?」

「我說過了,有些事情不用說,說了也只是讓人嘲笑而已。」拒絕的態度再明顯不過,就等著對方知難而退。「尤其是你,我一點都不想被你嘲笑,我用膝蓋想就知道你講出來的一定不是好聽話。」

當初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看到的一定是陳宇佑的靈魂!要不然就是他另外一個人格,才會這麼貼心!

上一次當學一次乖,他這次說什麼都不會講的。

「說不定我今天善心大發,是特地來安慰你的,這樣你也不想講?」

「謝了不用,你上次善心大發的時間距離今天還不遠,我覺得你肯定不是好心來著。」

「看不出來其實你還挺了解我的。」點點頭,陳姓醫師笑得很燦爛。

幹、結果真的是來嘲笑他的喔?

羅晏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可以被稱為精英的人種,這種人居然會這麼幼稚這麼沒有良心,特地來嘲笑一個失戀的人?

那是不是該慶幸他剛剛什麼都沒有講,否則不知道又會聽到什麼樣令人吐血的回應?「如果你沒事的話,我要去上課了。」

「你今天要上課?」那還幫他泡紅茶?這個小男生在想什麼還真是不難理解……

「嗯,所以沒事請滾,我要關門放狗了。」

「我送你去學校好了,你應該已經遲到了吧。」

「你怎麼知道進修部上課的時間?你應該不可能念過吧,走精英路線的心理醫師先生。」

「這代表我博學多聞,你要因此而崇拜我我也不反對。」

「等下輩子吧你。」知道這種事情有什麼好崇拜的。「總之我現在要出門了,也不敢麻煩你接送,拜託你快點離開。」

「這麼討厭我?」

「不,其實你這個人還不錯。」把陳姓醫師從椅子上拉起來往門口推,羅晏決定讓對方知道這種刺耳的話語有多麼討人厭。「就是你說出來的話一點都不好聽,中肯不是這樣用的,所以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掰掰。」

鎖上門,羅晏鬆了口氣。

解決了那個講話難聽,而且不知道為何只針對他的精神病醫師,心情整個好了起來。所以今天還是按照原定計畫,翹課!就這麼決定了!

「歹年冬多瘋人,」坐回椅子上,再度吐了口大氣。「還會偽裝成正常人咧,真可怕。」

希望以後都不要再遇到了,這種人。

這種撕心裂肺的痛。

 

 

 

 

 

 

風和日麗,用成語來形容的話就是這樣的四個字,形容今天的天氣。

鬼哭神嚎,用成語來形容的話就是這樣的四個字,形容此刻彭校醫內心的悲痛。

他的學弟是個精英中的精英,當年念醫學系的時候就是教授們爭著收入門下的對象,實習的時候更是成為護士開醫囑時第一優先找尋的目標。

但是唯一的缺點,就是當你有傷心事的時候,切記千萬不要去找他,別看他平時一副道貌岸然,客氣有禮的樣子,講起實話來會讓人想掐斷他的脖子,讓他早早重新投胎以免危害人間。

認識學弟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學弟就算有心事,也一樣可以講出讓人想掐斷他脖子的話,不會因此而變的比較溫柔或是好傷害一點。

「是說,我以為你如果想要心理諮商,會找比較內行的同業。」假咳一聲,敏展心虛地說,「畢竟我走的是外科。」而且是個胸無大志,一點都不想往教授級人物邁進的米蟲,找他實在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啊!

「你告訴我我可以找誰?」

「說的也是,你爸是大老,不管找誰最後都會傳到你爸耳裡吧。」而且同學學長學弟大概都被他得罪光了,只剩下他這個好脾氣的,嗚!

「而且我身邊只剩下你這個任勞任怨的可憐學長了。」笑容可掬地喝了口龍井,陳宇佑接著道,「還有,上次宵夜是結了多少錢?你怎麼沒告訴我。」

「呃,我忘記了。」尷尬地看著桌面,彭敏展乾笑著,「大概是一兩千吧。」

「彭先生,不食人間煙火也要有個限度,最好那桌要一兩千。」這個學長什麼都好,就是因為出生在有錢人家,還老是想偽裝成死老百姓。「而且我只有給你兩千。」

呃,對齁。「我要還你多少?」

「算了。」

「怎麼可以算了。」從椅子上跳到自己掛著白袍的衣架旁,彭敏展陪著笑,「多少?」

「就當我的心理諮商費用吧。」坐在沙發上,陳宇佑認真地說。「算是便宜你了。」

哪裡便宜啊──當然,這種自殺式的內心吶喊絕對不能講出來,彭敏展只能繼續陪笑。「你是怎麼了?」

「我問你,你老實回答我。」

「是,你問,我一定老實招供。」就算不給他豬排飯他也會老實講的,拜託不要用這麼認真的表情看著他,他會怕啊!

猶豫了一下,看著感覺上相當誠懇的學長,陳宇佑緩慢地做了個深呼吸。「我,講話會很難聽嗎?」

超難聽的啊還用問嗎?

一直在內心吶喊真的很累,尤其還不能表達出來。百般忍耐地用瓷杯遮掩自己的臉,一口氣咕嚕咕嚕喝完紅茶之後,彭敏展勉強擠出一句泯滅良心的「還好」。

毫不留情地戳破對方的白色謊言,陳宇佑冷冷一哼。

「其實,就,你講話比較直,而且……嗯,挺殘忍的。」像現在他的心就在淌血啊!

「哦?」

「當然啦,你對病人很有耐心,我不是講你的職業態度,而是你平常的說話方式。」仔細研究著杯子上面的紋路,努力擠出可能會帶來可怕後果的話語,「太直接了。」

一樣也研究著杯盤組紹的花紋,陳宇佑不吭聲,僅僅點頭示意學長繼續發言,心思卻遠遠飄到前幾天晚上那個小男生說的話。

他講出來的話的確不能稱之為好聽,說實在的,偶爾連他自己說出口的時候都會猶疑是不是講得太直接。

只是,這種說話風格的對象通常只限定熟人,如果是對著陌生人、病人或長輩講話,他都是很客氣的。

他也不是笨蛋,知道自己對羅晏相當有興趣,既然要追人家就不應該用這麼殘忍的話語去應對。可是卻在第一次見面之後,講的話一次比一次更殘忍,甚至讓對方說出了「我一點都不想看到你」這樣的話來。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是他的問題,還是羅晏的問題?

「……所以啊,欸,你有在聽嗎?」

「沒有,你繼續講。」

「啊?喔……而且我覺得啊……」

他沒有把羅晏當成病患,除了是因為想追求羅晏之外,更是不想讓對方只看到他職業化的那一面。

但不管怎麼說,就算不是像平常對待病患那樣循序漸進,也不應該跳躍成這個樣子。他很清楚這樣會嚇到人,而實際上也真的嚇到羅晏了,才會出現上次那種積極反抗的態度。

他怎麼會這麼躁進?那接下來要怎麼彌補之前的錯誤布局?還有什麼理由可以自然地接近對方而不被排斥?

「欸……」替學弟把杯子裡的茶加滿,彭敏展惶恐地伸手在學弟眼前揮了揮,「阿佑,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先不要講話了嗎?」

「你講話有助於我整理思緒。」看學長臉上的表情充滿哀怨,陳宇佑失笑。「欸,你覺得羅晏這個孩子怎麼樣?」

端著茶杯再喝一口,彭敏展搖搖頭,「他太單純了,跟你在一起他會很痛苦的。」八成會淪為學弟掌心中的玩具,光想就覺得好可憐──

「說清楚點。」

「啊?就是說那個小男生太單純了,根本沒辦法跟上你的現實理論,要是跟你在一起,不是他被你的個性氣死,就是被玩死,太無辜了。」

「喔?聽你這樣講,好像很有心得似的?」面無表情地看著學長那副彷彿大難臨頭的樣子,陳宇佑喝了口茶,然後再次丟出問題。「所以,你覺得我不適合羅晏?」

發現自己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彭敏展大膽地接下去說。「嗯,而且他感覺上還挺討厭你的。」

「是嗎?」

當然是,連他自己都知道。但是連彭敏展這個鈍感的人都發覺到的話,事情可能就有點嚴重了。

「嗯,我覺得是這樣啦。」

「喔。」

「阿佑,你覺得不是嗎?」有什麼是他沒有看出來的嗎?這種事情常常有,發生也不稀奇啊!

「是,不過那不是重點。」用力擱下空杯子,陳宇佑俐落地從公事包中找出眼鏡戴上,「我今天主要不是為了這個來找你的。」

不然咧?睜大眼看著學弟,彭敏展下意識往後縮。

不會是要清算他剛剛說的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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