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陳宇權,一個胸腔內科的醫師,這兩年剛剛升主治。

連續三年被護士們票選為「最不願意嫁給他」的醫師亞軍,原因是他對工作有異常的興趣,常常因為工作而遺忘女生們重視的重要節慶。

就連護士們在情人節當天送他巧克力,都很有機會被他一臉疑惑地拒絕,理由是他不喜歡吃正餐以外的食物。

其實如果忙起來,他連正餐都不一定會吃,所以在兄長的勸導下,他才學著收下巧克力,讓自己的血糖維持在標準值。

不過當護士們知道他的用意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送他了。只有偶爾會有女病患送他巧克力,可是醫院卻規定不能收下病患的禮物,因此他就沒有再收過任何甜食。

一直到他認識了一個在幼稚園兼職的怪人。

那個怪人姓尉遲,姓氏怪,興趣怪,總之整個人都很怪。

最怪的是,那個人在認識他的當天,就提出了要做飯給他吃的奇怪要求。

提出這種要求的人應該是精神病患,他沒有跟著隨之起舞是理所當然。而且,他沒有把尉遲介紹給哥看病,對尉遲就已經是仁至義盡,畢竟,一個廚師腦子有病好像會影響職業生涯。

不過,就在他因為這個人而意圖拒絕母親的「下班以後去接林家底迪過來某某百貨或某某地方」,而被強迫解釋了原因之後,某一天下午,母親大人突然興致高昂地強制他得回家過父親的農曆滿月生日。

農曆滿月生日是什麼鬼,他不敢問,只有乖乖回家過這個應該沒有人過的節慶。

回到家被迫換上了母親喜歡的西裝,趕鴨子上架到了餐廳,一家人,甚至包括了哥的男朋友,通通到了一間餐廳,附屬在某個百貨的頂樓。

然後他又看見了那個廚師。

就是,現在。

「你就是主廚?」吃完了甜點的陳媽媽,請服務生喚來了主廚。「今天很謝謝你。」

「哪裡,做出能讓顧客滿意的餐點,是每個廚師的榮幸。」

看著主廚跟母親的對話,轉頭看看兄長與男朋友的詭異打情罵俏情趣,陳家么兒決定繼續看主廚那一邊。

「聽說你曾經邀請我兒子一起吃晚餐但是被拒絕?」

「是的。」

「咦?」這才驚覺母親此行原來是有調查過什麼的陳宇權,在嚇了一跳之後,轉頭看向貢獻出自己農曆滿月生日當理由的父親,然後得到漠視。

「你幹麻約我兒子吃晚餐?」

對,他也覺得很奇怪,所以拒絕了!「媽,這樣問人家不太好吧?」

「馬麻要幫你問清楚啊,你每次遇到不想處理的、不必要的事情就往旁邊扔,總是要有人處理。」

從頭到尾都維持著笑容的主廚,在等待完那對母子的對話結束後,笑容可掬地回答了「因為當下覺得眼前的人一定都沒有好好吃飯,所以忍不住就想請對方好好吃一頓飯,了解食物的美味與重要性」,這種無懈可擊的答案。

也得到了母親的認同。

「媽,我每天回家都有吃晚餐。」

「但是你回家的時間我都睡了,那哪是晚餐,根本是宵夜了吧。」

「媽,偶爾還會是早餐。」

發現隔壁的兄長甚至在落井下石,陳宇權決定替自己爭辯。「我太晚回家的話都會先吃一點東西,至少目前為止沒有讓自己胃出血過啊。」

「胃出血是什麼標準值嗎?講的好像沒有胃出血很厲害喔?」母親大人怒瞪,讓陳家么兒吞回剛剛想出來的長篇大論。

「尉遲先生,我想請問一下,您所屬的飯店有沒有外送的服務啊?」

「媽──。」

「我建議你不要阻止她,不然你回家可能會有苦頭吃。」來自兄長的沒良心諫言。

「暫時是沒有的。」輕輕道出了讓陳家么兒鬆了口氣的話,尉遲主廚接著說。「但是我會跟上司反應看看。」

「真的嗎?」轉身向小兒子伸出手,從不甘不願的小兒子手中拿到名片,陳媽媽笑得和藹,「那如果反應成功的話,請聯絡我家小兒子,我想糾正他三餐不正常飲食的壞習慣。」

「好的。」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名片落入腦子有問題的廚師手中,陳宇權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被迫看上級簽訂了什麼不平等條約的下屬。

宰相有權能割地,孤臣無力可回天。好像是這句話?

「媽,只是飲食習慣而已……。」

「這很重要。」同一句話出自兩個人口中,兩人還滿意地相視一笑,堪稱默契一流,恍若深交多年。

「好好好,妳覺得重要就好。」反正飯店應該不會提供這種服務的。

陳宇權安心地這樣想著。

只是,他忘記了,飯店可能不會提供是沒錯。

但是廚師會。

 

 

 

 *   *

 

 

 

彭綜合醫院,是南部地區的一個小型區域醫院,院長彭政遠年輕有為,在半年前就準備去日本的大學醫院擔任要職,所以副院長們之間鉤心鬥角拉攏醫師們,冀望登上五度五關院長寶座。

看著眼前坐在副院長座位上的廖醫生,陳宇權突然想起高中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以及國文老師的諄諄教誨。

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都已經一把年紀了,就不要這麼堅持要得到更多了吧?

「……改天我再跟你爸爸約下棋,然後一起出去吃個飯?我記得你小時候很愛吃螃蟹的。」

「是啊,廖副院長記憶力真好。」愛吃螃蟹的是他哥,他討厭死那種吃起來很麻煩的食物了,只有陳宇佑那個怪人才會覺得很麻煩的東西很有挑戰性。

「好好好,那我再叫秘書聯絡你。」

「那我先回去了。」努力保持微笑到離開了副院長室,陳宇權甩甩握到有點麻的右手。

這樣的習慣真是不好,一緊張或是不高興就死命握著手,幸好他在診療的時候不會緊張,不然大概會專業形象掃地。

步伐踏在醫院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沿路有幾個護士跟他打著招呼,才讓陳宇權緩緩放鬆下來,在這個自己最習慣的、充斥著消毒水味道的空間。

他不喜歡爭權奪利,會讓廖副院長以為他很有野心,大概是因為他不喜歡輸,從不退讓的個性吧。

可是他只在乎自己的實力,至於其他錦上添花的稱謂對他而言,就跟情人節的花束一樣無聊。

「胸腔內科主任」又怎麼樣呢?他的父親是個區域醫院的院長,回到家還不是會被母親指使著去洗廁所。

……偶爾還得洗衣服晾衣服咧,院長耶。

既然不管是院長還是主任,回到家都只有一個下場,那何必這麼堅持。比較起來,確定自己在專業上沒有落後,才是比較重要的吧。

推開自己的診療間大門,陳醫師脫下白袍,動作流暢地把它掛好在衣架上,拉拉袖口、拍拍衣背,立刻就讓被穿了一天的白袍沒了大部分的皺折。

從口袋中拿出一整天都開在靜音狀態的手機,確認了所有的來電與簡訊之後,篩選過沒有用的資訊,坐在一旁躺診用的床鋪上,陳宇權用PHS打了今天的第一通電話。

「媽,妳找我?」

「欸對,你吃午餐了沒有?」

「現在是下午五點多,妳還要問中午就該問的問題?」

「對,快點說答案。」

「……還沒。」居然還是這個問題,他以為逃過了咧。

「陳宇權先生,你今天早上出門前,媽媽跟你說了什麼?」

「要記得吃午餐,然後我有答應說沒問題,因為今天沒有手術。」只是臨時有個病患出了點問題,需要插管,一忙就給忘記了。

清楚母親絕對不接受任何理由跟藉口,陳宇權主治低聲下氣道歉著。「我等等就會回去吃晚餐,馬上就會回家。」

「你上次答應我說你會好好吃飯,我才跟那個廚師說不用跟上級反應外送的事情,你是要我去跟尉遲先生詳細洽談嗎?」

拜託不要!千萬不要!「對不起,我等一下就直接下樓開車回家吃晚餐了。」

「嗯,那順便買一些優酪乳回來。」

恭敬地掛掉母親難得沒有多加為難的電話,雖然覺得有點怪怪的怎麼會這麼好過關,八成有詐。

但是今天的事情實在是自己不對,既然答應了就應該要做到,不然就不要答應,是他的人生準則,所以就算真的有詐,那也是自找的。

從衣架上取下早上掛好的西裝外套穿上,拿了鑰匙、把醫院配給的PHS收到口袋裡面,陳醫師目不斜視地認真往地下停車場走去。

一走出診療間,陳宇權就看見了要來上小夜班的新進護士,抓著晚餐往護理站奔跑而去。

滿溢出來的香味,註明了晚餐是醫院附近出名的鴨肉炒飯。

……說實話,他是真的有點餓了。

可是一個人特地為了一頓飯而去地下一樓吃飯,實在是很讓人提不起興致。倒也不是說寂寞什麼的,而是那種人滿為患的地方,附近都是吵嘈的聲響,只有自己獨有一方寧靜,很不協調。

到時候就會很快地把食物解決掉,變的食之無味的話,食物與他的胃都太可憐了。

所以慢慢就忘記了要吃飯的這件事情,尤其胸腔內科的事情多到讓他偶爾會手忙腳亂,一忙起來就真的記不起吃飯的事情。實在不像媽說的那樣他不喜歡吃飯、或是老讓自己三餐不正常。

實在是醫生這個工作,很難三餐正常啊。

拿出遙控器打開車子的防盜鎖,嗶嗶兩聲吸引了車子附近的同事的注意,禮貌性地跟他打了招呼。

「陳醫師,今天這麼早下班?」

「嗯,我媽希望我回家吃飯,不然可能會拿到醫院來逼我吃下去。」上次就意圖這樣做了,只是他人在開會裡面所以逃過一劫。

幸好。

「陳醫師。」女醫師正經八百地說著,「你今天居然會跟我說笑話耶。」

「沒有,那不是個笑話,它真的差點就要發生了。」誠懇地把慘劇正名,陳宇權認真解釋。「而且妳也在場。」

「咦?」她有榮幸在陳醫師百年難得一次的笑話梗裡面?

「前天早上的心臟搭橋手術不是要我們一起開會?」陳宇權沒等對方回答,逕自解釋著,「結果我媽剛好打電話過來警告我,如果我沒吃午餐,她就要親自送過來,還是劉護士親自解釋我人在開會,她才作罷。」

早點解釋完畢早點回家才是真的,目前的狀況是不能拖延的一級警戒。

「伯母很關心你呢。」江醫師巧笑倩兮,暗自在心中確認了陳醫師的母親管很嚴的八卦。

「還好,也就只管我吃飯的問題,怕我胃潰瘍。」打開車門示意自己要結束話題,對方也在意會之後笑了笑,隨即揮手告別。

坐上駕駛座,俐落地將車子駛離地下停車場,看見一樣灰暗的天空,陳宇權這才覺得事情有點怪異。

是了,平常都要有人再三保證說「陳醫師真的要回家了」或是「陳醫師真的在忙」,媽才會相信他的說辭,可是今天卻沒有多加追究就放行。

有鬼,一定有鬼。

在便利超商前面停下車,聽見熟悉的歡迎光臨之後,一邊搜索著平常不買的飲料,一邊思考著到底今天怎麼會這麼好過關的當下,手機鈴聲小聲地響起,打斷了思緒。

這個不熟悉的和絃鈴聲,是兄長前陣子強迫他換的音樂。

陳宇佑前陣子不知道在發什麼神經,研究了好陣子的手機功用,連他的手機都不放過。

「喂?」

「宇權,買四罐優酪乳回來喔。」

「欸?」四罐總計是多少毫升?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對方就已經掛掉電話,陳宇權愣了愣,不知道該怎麼辦地看著眼前的冷藏櫃。

小瓶的是一百多毫升,大瓶的是六百多毫升……應該是買小瓶的吧?買四瓶大瓶裝的如果是要在有效期限之前就喝完,應該會拉肚子……

可是又不知道媽要拿來幹麻,如果是要拿去請朋友喝咧?

糟糕……

算了,寧可錯殺不可放過。如果是要四瓶大的結果他買錯,一定會被逼著再出來買一次。

抓起四瓶優酪乳放到櫃檯上,看著店員動作俐落地交給另外一個長得一模一樣店員結帳,然後貼心地拿出牛皮紙袋幫他把飲料裝好,陳宇權這才想起其實應該要打電話回去問一下就好,根本不用直接買。

不過都結帳了,也不想造成他人困擾,反正只是喝喝優酪乳而已,不難。

拿起紙袋,陳宇權走出便利超商,繼續思考著等等回家可能要面對什麼樣的情況。

一直到打開家門,陳宇權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這種發展的可能性。

「你回來啦?優酪乳咧?」陳媽媽微笑著接過紙袋一看,立刻轉頭質問在看電視的大兒子,「你沒有跟弟弟講要買小罐的喔?」

「喔,忘記了。」

「這麼多是要喝到什麼時候……。」

「沒關係的,等等還可以拿來做飯後甜點。」

「咦?」

解圍似的話語從廚房的方位傳出,促使陳宇權皺著眉往廚房走去,然後一點都不驚訝地看見了那個幼稚園老師。

尉遲。

「你怎麼在我家?」

「我邀請他來的。」手上拿著優酪乳,陳媽媽笑得很溫柔,「我今天跟王太太一起去接霆諭,剛好遇見了尉遲先生,想說跟他切磋一點手藝,就請他過來一起吃個晚餐囉。」

不想吐槽自己的母親根本就沒有手藝可以跟人家切磋,陳宇權咳了咳,「媽,讓客人下廚不太好吧?」

「沒關係的,只是一些小料理。」從陳家地下掌權者手中接過自己指定的優酪乳,尉遲延快速地計算了一下食材的劑量。「伯母,您吃不吃奶酪?」

「吃啊。」

騙人,明明就說過奶酪味道很噁心又不順口。不能停止地在心中反駁著,陳宇權看著母親興高采烈的樣子,確定了這果然是個陰謀。

想警告他說「媽已經跟廚師有聯繫囉,以後你不吃午餐我就請尉遲先生對付你」是吧?

他才不會這麼簡單就屈服!他以後還是不會正常吃午餐的!……不對,他以後還是會照著自己的行事曆做事情的!

「媽,你不是要跟尉遲先生切磋?」

「哦,那個喔,在你到家之前就切磋完啦。」

「是啊,切磋的都吃完了。」拿著剛剛才吃完的小點心走進廚房,陳宇佑當然也沒有能耐反駁母親,「你不吃的烤布丁,所以我們吃光了。」

「喔,隨便啦。」

「你不吃烤布丁?」看見對方一點都不在意食物被分食的樣子,尉遲不能理解地提問。「是討厭?」

「……就只是沒有特別喜歡,也不是討厭。」平常就沒有習慣吃一些甜點之類的食品,也就沒有特別的慾望。

「你有喜歡的食物嘛?」把盤子沖洗之後,陳宇佑決定拆自家小弟的台。「應該說,你有討厭的食物嗎?連自己吃了什麼都不一定知道吧?」

「屁,當然知道。」最好有誇張成這樣,「我只是沒有特別討厭什麼食物而已,還有今天早上吃的是鮪魚三明治。」

「那是媽準備的,最好你敢不知道。」

「陳宇佑、」

「還有客人在,你們兄弟一定要現在吵架嗎?」陳媽媽輕輕一拍,廚房的大理石流理台被迫發出不該會有的清脆聲響。

兄弟倆一起安靜,沒人敢忤逆陳家家長。

「伯母,吃飯前生氣容易消化不良的。」

看見母親笑臉迎人地跟廚師聊天著,擺明在張揚她與廚師的好交情,陳宇權抿著唇走出廚房,懶得掙扎。

「你今天這麼早回來,是因為被迫的?」

「當然。」

「不早說你要這麼早回來,我就去陪羅晏吃飯了。」

「欸?」不敢相信兄長居然意圖把他扔在家面對母親的陰謀,陳宇權思考著兄長以前有這麼見色忘弟嗎。

……沒有,真是看到鬼。

聽著對方講述「羅晏今天提早下班,還特別傳了簡訊來抱怨老闆要提早下班也不早講」,這種帶著粉紅色泡泡的話語,陳宇權決定給對方一個難看的臉色。

有喜歡的人了不起啊?他也喜歡他所有的病患啊!

「喔,那你可以現在出門去吃啊。」反正只是被盯著吃飯又多了個廚師,死不了人。

「飯都煮下去了,媽還特地請尉遲先生幫你熬了雞湯。」活像吃完這頓就要把小弟拿去宰了祭天一樣慎重。「這頓飯一定要留下來吃,不然吃不完。」

「……你就明說你打算等等幫羅晏打包一個便當吧?」

「沒想到你沒有吃午餐,反應還能這麼快啊。」

「這跟我有沒有吃午餐沒關係!」幹麻所有人都繞著他有沒有吃飯的這點打轉啊?不吃飯也不是什麼大過吧?

就說了不是故意不吃,是真的沒有時間吃啊!

被困擾了好幾天、現在又被母親半強迫地回家面對晚餐與不怎麼熟悉的人,陳宇權放了話後直接往二樓走,「吃飯再叫我。」

關上房門,假裝自己沒有聽見陳宇佑的「其實快煮好了」,按下電腦的開機鍵,流暢而單調的機械運轉聲讓陳宇權冷靜了一些。

真是不理解媽到底在想什麼。

或許小孩子不吃飯真的就是父母親的永遠困擾與擔心,但是他都已經快三十了,不是挑食也不是厭食,只是沒有時間吃飯。

有必要因為這樣,就讓一個外人來他家煮飯嗎?其實只要告訴他「媽媽跟尉遲老師認識了喔」,他就會知道了。更甚者,只要跟他講「記得吃飯」,他就會記得……

盡量騰出時間去吃飯。

挫敗地趴在桌上,想起自己的「盡量」其實比中樂透的次數還少,陳宇權瞬間理解了母親怎麼會連講都不講就請來了廚師。

好吧他承認他的確是把工作看的太重要,但是也不需要用到這麼機車的手段吧?

眼角瞄到筆電桌面的行程表,寫著「Today:六床、十一床、開刀前身體報告出爐與評估」,紅色的字體讓陳宇權嘖了聲。

下班前忘記看了。太匆促就是會這樣,等等吃完飯要回醫院加個班才行……

「叩。」

「進來。」

「吃飯啦。」用著充滿降貴紆尊的口吻扔下這句話,踩著室內拖鞋的陳家大哥直接轉身下樓。

「哥!」打開門,陳宇權小聲喊住了兄長的步伐。

「幹嘛?」

「等一下你送便當給羅晏的時候,我可不可以搭個順風車?」不然他如果說要出門,一定會被認定是要去醫院而阻止的。「就說、呃,我想認識羅晏。」

「可是我不想讓你認識他耶。」

「……拜託,我想去醫院一趟。」

「要不是知道你是工作狂,我一定會懷疑你女朋友是你的病患。」這麼浪漫的事情陳宇權絕對做不出來。「好啦,快點下樓吃飯,等等我跟媽說。」

「謝謝!」衝著兄長微笑,發現對方根本不理會他逕自下了樓,陳宇權也懶得計較,尾隨著下樓。

還沒到飯廳,已經聞到了飯菜香。

鵝黃色的餐桌上,擺著五菜一湯,甚至每個碗筷前面都還有一小盤的雞肉沙拉。

瞇起眼仔細斟酌那個沙拉裡面有沒有自己不吃的青椒,確定真的有其存在之後,陳宇權在入座之際就把沙拉往旁邊推開了些。

不是他不敢吃,是吃完青椒之後只要一打嗝,就都會是青椒的味道。

很不禮貌,味道也很噁心。

其他的菜色很普通,都是家常菜,乍看之下沒什麼特別的,他還以為會是什麼驚人的菜色,以表大廚的手藝咧。

「謝謝你的晚餐。」雖然很不甘願,但是看見對方還站在一邊脫圍裙,陳宇權還是道了謝。

「不用客氣,承蒙陳伯母看的起。」

「嗯。」雖然一點都不想知道,但是……,「你怎麼會答應我媽來這邊做菜?」

「伯母今天來幼稚園找我,說是需要我幫忙,剛好我今天有空就過來了。」沒有告訴眼前那個正在努力把沙拉偷偷移走又移走的人,其實自己也不是真的這麼閒,今天難得放假,原本是想去其他餐廳吃點新料理做做功課。

可是,心裡面卻覺得,如果能幫他做點事情──像是有頓像樣的晚餐,會比有新料理更來的重要一些。

畢竟他是廚師嘛,能夠讓一個人好好吃下一餐,遠比開發新料理更重要一些。

這樣告訴自己之後,就讓陳伯母打電話叫來了陳家長子,把他跟伯母一起接回家了。

其實有點太衝動,但是人生偶爾有點意外,也是很不錯的經歷。

「喔,如果有造成你的困擾的話真的很抱歉。」呃,居然還有紅蘿蔔炒蛋。「我媽就是這樣,她說了算誰也不能阻止她。」

「你要道歉也有點誠意,看著對方說吧。」端著杯子坐下,陳宇佑看不下去地好心提醒。一直看著前面那盤紅蘿蔔炒蛋,是在跟炒蛋道歉這麼多年都不吃它喔?

頓了下,僵硬地轉頭對著尉遲扯出一抹微笑,陳小弟正要擠出剛剛的話時,卻被母親打斷。

「我有問過尉遲先生了,他說不麻煩喔。」

媽,謝謝妳解救了我的尷尬。「妳都這樣問了誰會說很麻煩啊。」

「真的不麻煩。」尉遲延微笑著,「上次我就提議過要弄晚餐給你吃,只是被拒絕了,正好陳伯母給了機會啊。」

「你約過宇權?」

「嗯,上次在幼稚園見面的時候。」光明磊落地面對著陳宇佑的打量,尉遲溫和地回應著,「因為他說他連回家都是吃便當,這實在不是個好習慣。」

「……。」那你還這麼好心順著我媽的話,相信她有廚藝可以跟你切磋喔?要知道我平常都吃便當耶。默默在心中吐槽著,陳宇權順手把清蒸冬瓜移到自己面前,取代了礙眼的炒蛋。

「這麼好心的人種都快滅絕了,想必你是被幼稚園的學生訓練到很有佛心是吧?」對個陌生人都會這麼關心,不是有病就是有企圖吧?雖然不覺得自己的弟弟有哪點值得被企圖,但是這件事情實在太奇怪,讓陳宇佑決定把醜話講在前面。

省得到時候真有問題就麻煩了。

「大概是吧?我覺得良好的飲食習慣的確是應該從小開始培養的,所以我都會讓小朋友盡量有均衡的營養,」發現擺盤被大幅度移動,尉遲分了心記下被移走的菜餚。「而且每天都吃便當會營養不均衡。」

不均衡他不都長到一百七十幾公分了有什麼關係,不均衡還不是照樣可以醫學系畢業。這種瞧不起飲食不均衡的人真是太過分了,一點都不注重事實的真相。

腹誹完那錯誤百出的觀念,陳小弟認真地把糖醋魚移動到清蒸冬瓜旁邊。嗯,還冒著熱氣的魚他肯吃掉,難得有機會可以吃就要快吃。

「陳宇權你不要一直移動擺盤!」端著切好的水果走到餐桌旁,陳媽媽制止了小兒子其實快把整桌菜移動過的動作。

「呃,喔。」被發現了……不甘願地把手伸回來,陳宇權放心地笑了笑,幸好他不想吃的都移走了。

「這麼大了還偏食,你是小學生喔。」

這就一定要反駁了,「哥也偏食啊。」而且也都醫學院畢業了啊,除非是要說偏食會引發人腦子有病,那他承認,哥有病。

「我不吃的東西只有一兩樣,不要把我跟你相提並論。」

「屁,你根本就是覺得克服自己不喜歡吃的東西很有趣才不挑食的!」小時候還不是跟他一樣不吃紅蘿蔔!長大之後居然背叛他!

「你們兩個講夠了嗎?」笑容可掬到有點可怕,「宇佑,去叫爸爸來吃飯。」

「好。」

沒有兄長在旁邊胡說八道,餐桌上的氣氛突然冷了下來。

不想去面對,可是不理會客人好像真的很不禮貌。

「呃,你今天不用去餐廳上班?」一問出口就後悔了……廢話,不然是翹班嗎?暗自罵了一下自己問錯了問題,陳宇權尷尬地笑了兩聲。

不要怪他啊,他平常沒有先找話題的習慣,也有是跟病患找話題,總不能叫他問「你今天起床還有咳嗽嘛?有沒有痰?」

這個問了一定會被媽立刻趕出家門……呃,這個時候被趕出家門搞不好是件好事情也說不定。

「嗯,今天例假。」

「喔,那……。」爸你走快一點啊!我不知道要講什麼!

「啊對了,你不喜歡紅蘿蔔?」看見眼前的人真的是很努力在找話題,卻屢屢失敗,尉遲決定把剛剛的疑惑拿來當話題,避免兩個人不停尷尬下去。

「沒有不喜歡,只是紅蘿蔔有個味道,很嗆。」還好還好,有人開始一個話題,但是爸你還是走快一點!「尤其吃多了紅蘿蔔會造成色素沉澱。」

太好了,哥不在,沒有人吐他槽!陳宇權看了下還在客廳那邊講話的父兄,決定把話講清楚。這麼多年來都沒有人聽他解釋是怎樣!

「還有,魚如果不趁熱吃,就會有一股腥味,吃起來會讓人很反胃。」

「嗯,這倒是真的,尤其是沒有處理乾淨的海鮮更容易有這個問題。」

「對吧!」用力地附和之後,突然想起對方其實是母親找來要對付他的人,陳宇權把原本握在手中準備陪著表達同意的筷子輕輕放下。「不是我不吃,是真的不好吃。」

「好吃的話你就會吃嗎?」

跟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想法一樣。

不注重自己的飲食習慣、堅持己見的那個執著啊,到一種讓人想好好摸摸他的頭說「好好好,你是對的喔。」的程度。

所以忍不住就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其實,不過就是不喜歡紅蘿蔔嘛……

「……會,好吃的話。」但是世界上沒有好吃的紅蘿蔔,他又不是兔子。他也不是熊,世界上也沒有真的這麼美味的魚。

「最好是,你的意思是媽煮的不好吃?」陪著父親走到飯廳,陳宇佑一到場就放了冷箭。

「……你我心知肚明。」哪是不好吃,是不能吃,吃了會送急診的。陳宇權話一說完,立刻被母親笑著看了一眼,隨即反了口供,「絕對不是不好吃。」

「別吹捧你媽咪,沒用的。」聽這麼多年了,都知道兒子們心裡面在想什麼啦,陳媽媽按著大兒子坐下之後也跟著入座,「乖乖把晚餐吃光,然後好好休息睡個覺,媽會比較開心。」

「呃、嗯。」向對面的兄長擠眉弄眼,示意陳宇佑跟母親提出吃飯完要出門的事情,卻被徹底地忽略,陳宇權只能憤忿地拿筷子戳飯。

「是怎樣?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沒有。」他就知道不可以相信一個會背叛他吃掉青椒的夥伴!

一頓飯吃的很安靜,是陳家的習慣,父親認為吃飯說話會脹氣對胃不好,於是吃飯的時候沒有人敢說話,只能看著母親說「吃這個」還有「把這個吃掉」而不能反駁。

坐在陳家么兒旁邊的尉遲延則是在一開始就把魚肉給處理好,然後在陳媽媽把紅蘿蔔夾給陳宇權之後,面不改色地假裝沒看見陳宇權把紅蘿蔔偷偷藏在旁邊小碟子的動作。

吃完飯,趁著尉遲延去將飯前就冰在冰箱中冷藏的奶酪淋上奇怪配料的時間,陳小弟一把抓過兄長,「欸,你說要幫忙的,我很趕著回去!」

聽著小弟刻意壓低壓低再壓低的聲音,陳家大哥呵呵一笑,「你說什麼?我聽不到。」

「陳宇佑!」咬牙切齒了。

「幹麻?這麼生氣?我又不是不幫忙,只是剛剛要是講了,如果媽不開心,你整頓飯就得聽她罵你然後不能回嘴喔。」這個弟弟,什麼都好,就是笨啊……

「呃、你不早講。」害他剛剛吃飯的時候氣到食不知味。

「怎麼講?當著媽的面講喔?」

「算了,總之,你快點講,我要快點去弄完評估。」不然太晚回家也照樣會被罵。「啊對了,你送完尉遲餵完羅晏之後可以順便來醫院把我載回家嗎?」

「……我不喜歡你這種我把羅晏當倉鼠餵食的說話方式,你自己回家。」

「呃,你們約會完畢之後,可以順便來接我嗎?」他從善如流,可以了吧?

「什麼約會?」陳媽媽一掌搭在小兒子肩上,「宇佑你要跟羅晏去約會?還是宇權有女朋友了要約會?」

「嗯,我想說剛剛晚餐有剩了很多紅蘿蔔,想說帶一點給羅晏,他應該還沒吃。」說是剩下來,其實根本是只有四個人在吃五個人份量晚餐的關係。「然後陳宇權說他想去當電燈泡。」

「你想去當電燈泡?」對著小兒子從頭看到尾,看到小兒子眼裡的心虛,陳媽媽搖搖頭笑了出來,「不要太晚回來。」

「好!」謝主隆恩!

「既然你們要出門,等等送尉遲先生的工作就交給你們喔。」

想到可以去醫院,陳宇權沒有多加思考地一口答應了下來,一直到吃完了奶酪,聊完了國家政治,走出了庭院,看著兄長走向他的BMW,陳宇權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什麼。

送一個陌生人,還有可能是自己日後的敵人回家啊……

而且這個陌生人還怪怪的,之前意圖約他吃晚餐咧……

「陳宇權你要坐前座嗎?」挑釁地拿鑰匙戳了戳陳宇權的額頭,陳宇佑笑得可開心了。

太清楚小弟那種自閉的生活,每天只有工作病患工作病患循環,突然有個陌生人跑進來,想必他一定很不適應,偏偏這個陌生人看起來是母親的好朋友,又不能得罪。

陳宇權一定嘔死了啊!

「走開啦,我在考慮後車廂能不能塞人啦!」揮開鑰匙,陳宇權一個退後,站得離車子遠遠的,完全不想搭理幼稚的兄長。

「噗,快塞,絕對可以。」

「你很煩!」

如果把自己塞進後車廂就可以不要面對陌生人的話,他很願意,但是這不過只是妄想而已,根本不可能真的這麼做。

幸好還有前座。

等待兄長把車子駕駛到自己旁邊之後,陳宇權掙扎了一下走過去打開了後座的門,「請。」

要有禮貌、還有等對方一坐進去就立刻關門,然後他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打開前座車門接著坐下,完美無缺的計畫。

「謝謝。」手上拎著他因陳家長子要求而裝好、甚至重新熱過的便當,尉遲和氣地點點頭入座,在下一秒感受到因車門被快速關上而揚起的風。

很趕時間嘛……?看著坐在前座之後快速繫好安全帶的陳宇權,尉遲延把疑惑放在心中沒有問出,謹守著客人應該有的禮儀。

就在車子正要駛出家門的瞬間,陳媽媽出手敲了敲前座的車窗,等車窗緩緩降下之後慢慢地遞出疑問句。「弟弟,怎麼讓客人一個人坐在後座呢?很不禮貌喔。」

「噗。」來自陳家長子的忍俊不住。

BMW在一分鐘後奔馳於空曠的街道上,坐在後座的陳宇權一語不發。

一路加速暢行無阻,陳家大哥從後照鏡中看見弟弟靠著車門的陰鬱表情,努力忍著不要笑出聲音。「尉遲先生,你的正職是廚師啊?」

「嗯,幼稚園老師是我的兼職,小孩子們的食物烹飪方式跟大人的不一樣,很有趣。」小孩子挑食的很多,討厭起什麼食物都毫無理由,只能從烹飪的方式去一點一點修正。

這比在餐廳裡面煮著制式化餐點,更能讓他從烹飪裡面找到愉悅感,雖然兩邊帶來的開心是不一樣的,卻都重要。

「我也是靠著可以幫忙煮午餐,才爭取到這個兼職的。」不然其實幼稚園當初應徵的要求是女老師呢……而那個幼稚園離他上班的餐廳是最近的,兼職下班之後不用花多少時間就可以到正職上班的地方,很是方便。

「哦?那你應該很忙?」隨口回了話,發動車子的陳宇佑忍不住又多看了後座的自家弟弟一眼。

小弟,你整個人縮在車門那邊是在鬧什麼彆扭啊?不要因為坐不到後車廂就意圖坐腳踏墊把自己藏起來啊,只是陌生人而已不會咬人的。

心中的想法當然不能講出來,陳宇佑只是放任自家小弟繼續沉默,表達他不能坐在前座的抗議。

「還好而已,早上十一點上班到晚上八點,不算累。」

「你很愛煮東西啊?」一個轉彎,醫院就在前方,小弟你就快解脫了,不要一直繃著臉好像你哥我欠你錢一樣。一邊隨口講著禮貌性的問句,陳宇佑在又看見紅燈之後踩了煞車。

還沒聽到回應,就聽見後座有實心物體撞上前座椅墊的聲音。

牛頓誠不欺人。

「陳宇佑……。」

車子停在醫院急診處的附近後,後座的人才發出抗議聲。

「我沒有想到你會撞上前座。」沒有道歉,陳家長子撇頭確認尉遲手上的便當沒有任何搖晃之後,下了逐客令,「快下車,弄完再打電話給我。」

很想罵說BMW跟你那台TIIDAABS系統根本不一樣,踩那麼大力是在耍什麼白痴啊!可是兄長理所當然的樣子卻讓陳宇權在腦中罵完之後,再次確定自己有攜帶識別證便下了車。

從小被欺壓的悲劇使然,就算被欺壓也不敢太大聲抗議,何況只是撞到椅背。

「算了,反正已經脫離那個廚師,不要想了。」評估要緊!

 

 

 

 

              

 

 

 

 

獨棟別墅。

這是他的同學來他宿舍住的時候給的評語,還追問他到底兼職了多少份工作才能買到這樣的獨棟別墅。

儘管他找來了房屋資訊證明這棟四樓透天厝市價只要六百多萬,當初他還不小心買貴了一百萬,同學還是在他一樓的客廳沙發上翻滾著大叫「我不相信」。

在台灣這個小島上,一樣的錢、不一樣的地方,竟有如此大的花費差異。

將外套擱置在沙發上,解開領帶,尉遲延走進廚房替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盡,替等等的電話做準備。

水才喝完,家用電話便準時響起,銀行扣款都不一定有這麼準時的。

「喂,我是尉遲。」

「我要跟他分手!分手!」

「妳捨不得的。」電話那端的聲音讓尉遲下意識地想調整通話音量,最好能調到零。「所以你們才會結婚離婚了三次,妳的小北鼻才五歲,已經參加過他媽媽的婚禮兩次了喔。」

「這次我一定要離婚!」

離婚是不難,問題是會有第四次的婚姻吧……撫著額際,尉遲坐在沙發上,翻起最新的食譜,聽著那千篇一律的抱怨。

「姊、」

「你不要說了,我就快到你家、嗯、司機先生前面右轉,你來門口這邊,我有行李要給你拿!」

尉遲這下真的是嚇到,以往姊姊跟姊夫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總是在讓他下班後充當兩人溝通橋樑之後就合好。而每次離婚之前的必備動作就是──

「我離家出走了!」

……就是這個。

「姊,那你家北鼻呢?」上次姊夫拉著外甥不放,所以姊姊辦離婚的時候差點為了搶兒子而要拿煙灰缸砸姊夫,希望姊夫有學到教訓,孩子的撫養權不是靠拉著孩子就會有的。

又不是第一次離婚了,還拉著小孩不放咧。

「小澄北鼻這次跟我走,所以要一起住在你家。」

聽見門口傳來停車的聲音,知道姊姊說一不二的個性,尉遲連忙在告知對方要掛電話之後,連拖鞋都來不及換就跑到了鐵門處,然後聽見了姊姊用腳踢門的聲音。

這樣踢門不會痛啊?「我在開門了。」

一打開門,先落入尉遲眼裡的不是姊姊的怒氣,而是一旁拉著小小行李箱的小外甥劉遠澄。「澄澄,把麻跟瑪麻這次吵什麼啊?」

「玖舅……。」

五歲的小孩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感覺到父母親的怒氣,軟軟的臉頰上還掛著淚跡,與母親臉上的精采度不分軒輊。心疼地拉過外甥抱在懷中哄著,尉遲輕輕拍著小男孩的背。

「阿延,幫我把行李拿進去。」一手一個行李箱,尉遲虹用手背抹去眼淚,往還透出室內燈光的大門走去。

把外甥的小行李箱先移到庭院裡然後抱起他,另外一手提起剩下的兩三個包包,尉遲認命地遵照姊姊的吩咐做著善後的事情。

「玖舅,瑪麻哭哭。」一趴在個性溫和的舅舅肩上,小男孩的眼淚更是掉個不停,「把拔好兇。」

「澄澄乖,舅舅會保護你跟瑪麻喔。」雖然外甥看見的是姊夫很兇,其實如果他懂的話,應該會站在姊夫那邊吧……姊姊罵出來的話才刻薄咧,嘴裡說著安慰的話語,尉遲在踏上階梯的瞬間,就聽見了客廳傳來姊姊的怒吼。

「我跟小澄的事情不用你管!」

「澄澄乖,去椅子那邊坐著喔。」放下行李跟外甥,尉遲指了指沙發給外甥看,卻換來小男孩堅定的搖頭動作,「不喜歡軟軟的椅子?」

「……。」

耳邊傳來尉遲虹邊哭邊罵人的聲音,大概可以理解眼前這個拉著自己衣角的外甥在想什麼──說實在的他也很怕姊姊罵人的樣子,尉遲再度抱起小男孩,快速地離開了客廳。

姊夫其實個性算溫和了,卻總是被任性的姊姊氣到口不擇言,當初他們結婚的時候爸開玩笑說「我敢保證你不會打我女兒,但是我不敢保證我女兒會不會打你。」沒想到卻一語成讖,女兒嫁過去之後……

想到小澄抓周那天姊夫右臉頰的淤青,尉遲搖了搖頭。

提起小行李箱,懷抱中的小男孩掙扎了一下,似乎是想自己拿行李箱,尉遲停下了動作把外甥放了下來,「裡面有重要的東西?」

「把拔給我的東西……。」

「那澄澄要收好喔。」難為這個孩子了,才五歲啊。摸摸外甥的頭,尉遲無奈地等外甥抓好行李箱,然後牽著他的手往室內走。

一踏進客廳才剛關好門,立刻被那個坐在沙發上消耗大量面紙的親姊喊住,尉遲「嗯」了聲便坐了下來。

「我要跟那個混帳打離婚官司,小澄可以寄住在你這邊嗎?」不服輸的個性讓尉遲虹邊擦眼淚邊咬牙吐出心意已決的話語。「我不想小澄一直看見我跟他爸爸吵架,這樣對他以後的人生不好。」

「知道不好的話就不要老是跟姊夫吵架。」趁姊姊抗議之前,尉遲接著說,「這次是吵什麼?」

「小澄要準備念小學了,我想讓小澄念好一點的小學,想說搬到另外一個學區那邊去,劉煜倫說什麼沒有必要因為這種事情搬家,他懂不懂啊?小孩子的教育很重要!」

對,但是家教更重要啊姊姊。

此等大逆不道的話語當然連忠言逆耳的機會都不可以有,尉遲只是點點頭附和──這個時候,說什麼都不會有用的,附和就好。

放任姊姊開始大肆地抱怨起姊夫不重視小孩的教育,尉遲走進廚房裡面從冰箱中拿出柳丁,俐落地對半切了幾顆之後,從櫃子裡拿出搾汁機準備現搾果汁給這對母子。

照姊姊抱怨的激動程度來看,他們今天八成連晚餐都沒有心思去吃吧。

把果汁倒進小小的塑膠杯與精緻的高腳杯,走到客廳後交給外甥與姊姊,看著這對母子一起用著無辜的表情喝起了飲料,尉遲突然覺得有點頭痛。

果然是沒吃晚餐啊……

率先喝完果汁的外甥侷促不安地看著溫柔的舅舅,不敢再要一杯,因為瑪麻說這樣不禮貌。

「澄澄,還要果汁嗎?」發現外甥抓著杯子不放,尉遲笑著問,「舅舅家有很多柳丁喔。」

「不要讓他喝太多,晚上喝果汁不好。」解決完自己的果汁,尉遲虹阻止了弟弟對小孩的溺愛。

「姊,澄澄吃飯了嗎?」

「……還沒。」

「……我先弄晚餐給你們吃吧。」拿走外甥手中的塑膠杯,尉遲走向廚房,「義大利麵,好不好?」

「謝謝玖舅。」

聽著外甥軟軟的童音,尉遲因自己無法幫他說些什麼公道話而難過著,消極地籌備起宵夜來。

「阿延。」

「嗯?」

「澄澄可以寄住在你這邊嗎?」

想說出「不行,澄澄才五歲很需要母愛,還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可是他知道上面那句其實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而且如果說了否定的答案,很怕會讓澄澄傷心,媽媽不在身邊了,舅舅又說不要他……

「可以,要借住多久?」

「到我跟劉先生的離婚官司打完。」看著弟弟俐落地切著番茄,尉遲虹緩緩說著,「大概一個月左右吧。」

「好。」

「澄澄的住宿費我會……。」

「不用了,我這個舅舅還養得起外甥,」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尉遲態度堅定,「但是,姊,妳該思考一下,如果這次離婚成功了,下次是不是不要這麼輕易答應姊夫的求婚?」

姊夫可以義無反顧愛著姊姊,姊姊可以始終忘記當初離婚的原因,但是小孩子是無辜的。

「在你們把事情弄清楚之前,澄澄都跟我住吧。」

 

 

 

 

 

 

 

 

事情在決定的時候很快速,姊姊雖然很擔心他不會帶小澄,但是實在是沒有心力一邊打官司一邊照顧兒子,於是就把小澄留在他身邊,她住旅館,連整理跟洗衣服都不必,專心打官司。

也把亂七八糟的婚姻,重新想清楚。

但是就在尉遲隔天起床開始準備上班事宜的時候,想起了外甥其實才五歲,不能讓他單獨在家中。小澄到下午五點之前都可以在原本上課的幼稚園裡,但是五點之後呢?

好大的一個問題。

廚房不適合小孩子,不管是為了小澄的安全、還是為了廚房的乾淨與食材。還有,用餐時間的廚房跟戰場差不多,肯定會出包的。

鍋子中的滑蛋已經八分熟,灑上胡椒粉後起鍋裝盤,端給那個正坐在餐桌旁邊,自己圍好圍兜兜的外甥,尉遲溫柔地笑著。「澄澄早上要喝牛奶還是果汁?」

「都好。」

過度乖巧的外甥、過度任性的姊姊,真是慘不忍睹的教育。替自己與外甥熱牛奶的時刻,尉遲決定還是把外甥帶去餐廳,頂多就是……

「玖舅,澄澄可以一個人在家。」嚼完了口中的蛋,男孩小聲說著,「瑪麻說要記得跟玖舅說,澄澄可以一個人在家。」

「不可以,澄澄一個人在家太危險了。」

「嗯……。」小男孩在被反駁之後,安靜地繼續吃起了早餐。

「……澄澄平常都一個人在家嗎?」一邊問一邊把牛奶倒在杯子裡,確認杯子外表不會太燙之後遞給外甥,尉遲小心翼翼問著。

「嗯,我有鑰匙,老師會幫我開門。」

……這對父母親可以再不及格一點!忍著不要打電話痛罵姊夫一頓,想來自己平常也沒多關心澄澄,現在也沒資格去指責誰。

但是,既然現在外甥在他家,就不可以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澄澄,你要不要跟玖舅一起去上班?」

「可以嗎?瑪麻說我跟著去上班很麻煩……。」

是挺麻煩的,但是這種話可以這麼直白地跟小孩子講嗎?「沒關係,如果澄澄乖乖的,就不會帶給舅舅麻煩了。」

「那我要跟玖舅一起!」

一直到中午,煮著等等要端出去的咖哩,聽著提早下課的小朋友們湊在廚房門口大叫「今天吃咖哩」,他都還在想著外甥那相當雀躍的表情。

好心疼,說著最在乎兒子的姊姊,到底用了多少心力在澄澄身上?

那些在乎,看起來似乎不是澄澄要的。

尉遲熟練地攪拌著滿溢出香氣的咖哩,香甜的味道讓外面的小朋友開始大喊著「要吃午餐了」,聽起來開心而滿意。

他的小外甥,現在也是開心地喊著要吃午餐了嗎?

沒能仔細多想,同事便開始詢問他隔壁電鍋裡的飯可不可以端出來。一個點頭之後便是一個段落的忙碌,什麼都不能想,他得專心地做完他的工作,即使對象是幼稚園的小朋友們。

「浴池老師,今天煮咖哩是因為昨天小育說想要吃嗎?」綁著馬尾的小女生,笑得很甜地發問著。

「小育羞羞臉,喜歡老師。」

小女生追著剛剛嘲笑她小男生拍打,跟著反駁的聲音,跑步聲越來越遠。

聽著隔壁的老師喊著「小朋友到餐廳集合」,在小朋友們回應著「好~」的當下,尉遲在心中下了個決定。

 

 

 

 

 

 

 

帶上還穿著幼稚園制服的外甥踏進工作的餐廳時,一大票的服務生圍了過來,以為平日安靜好相處的大廚不但偷偷結婚還連孩子都生了。

「雖然澄澄跟我有點像,但是那是因為他是我姊的兒子,不是我兒子。」再三解釋之後,尉遲延才順利地跟同事解釋起最近要帶著外甥一起上班,「廚房非相關人士不能進入,所以我想說讓澄澄在休息室,可以嗎?我不放心他一個小孩在家。」

「可以可以,我們偷懶的時候會順便照應他的!」蹲在澄澄跟前的女服務生對著小男生和善地笑了笑,「澄澄,我是林姊姊。」

「妳大人家幾歲啊還姊姊咧,都可以當人家阿姨了。」

「閉嘴啦!」

在跟澄澄商量過後,尉遲簡單地就取得了外甥的同意──願意一個人待在休息室,而其實澄澄也甚至連抗議都沒有就答應了下來,儘管在得知舅舅不會在休息室裡面的時候,皺起了小小的臉蛋,但也只是一下子。

帶著外甥走進休息室,交代好不可以亂跑、不可以亂玩桌上的東西,尉遲才突然想起忘記帶著什麼小玩具給外甥,等等上班時間是三個多小時,不能亂跑也不能亂玩桌上的東西,那要這個小孩安靜坐在這邊三個小時嗎?

在幼稚園上班的經驗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外甥卻乖巧點點頭,說「我會乖乖的」,牆上的鐘也催促似的敲了下,提醒尉遲目前的時間是四點三十,該上班了。

摸摸外甥的頭,暫時只能寄望他真的會乖乖的、以及其他的同事會幫他照應一下,尉遲這才踏出了休息室。

一道一道精緻的菜餚,隨著時間的經過而减慢了被送出的速度,趁著去廁所的時間偷偷溜去休息室,尉遲才推開門,就看見外甥坐在剛剛他指的椅子上,安分地坐著,手上還拿著完好如初的本日精選飯後甜點。

「澄澄,怎麼不吃?」

「瑪麻說不可以吃陌生人給的食物。」

「這是誰拿給你的?」

「林……姊姊。」掙扎了一下,想到林姊姊剛剛堅持的表情,劉遠澄決定還是跟著對方講。

「……嗯,澄澄想吃果凍嗎?舅舅拿給你好不好?」見外甥僵硬地點了點頭,正準備轉身往外走的尉遲,在下一秒感覺到衣角被拉住,「澄澄?」

「玖舅…我肚子餓。」

尉遲這才想起小男孩其實在晚餐時間前,也只有跟著他吃了一些炒飯,小孩子不像大人,無法為了等等的飢餓而先吃飯,下午四點要澄澄吃東西的時候,澄澄只吃了幾口,現在會餓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實在抽不開身……,「澄澄,我等一下請林姊姊送晚餐過來,你要吃喔。」

「嗯,謝謝玖舅。」

果然,讓沒有經驗的他帶著澄澄,還是會因為粗心大意而漏掉太多應該注意的事情。帶著自責回到工作崗位上,趁著小空檔弄了個蝦子炒麵,交代林秀櫻轉交給外甥,看著小女生歡天喜地的跑出了廚房,尉遲愣了愣。

這就是所謂的,女生才會有的母愛嗎?對於年紀小的小孩子……

一直到下班,牽著外甥的手往百貨公司的停車場走的時候,尉遲還在想著自己是不是太輕率地攬下了這個工作,會不會帶給澄澄不好的影響。

「玖舅,澄澄讓玖舅不高興了嗎?」

「沒有。」走進電梯,尉遲笑著,「澄澄很乖,是舅舅看過最乖的小孩子了。」

就是太乖巧,讓他覺得如果不能竭盡所能地對這個孩子好,似乎很對不起他。

電梯門緩緩闔上的時候,尉遲正低頭跟外甥解釋著「澄澄真的很乖」,直到電梯門在關上之前被一個公事包卡住而抬了頭。

「不好意思,我趕時、呃、你好。」

站進電梯裡面的,是昨天才見過面的陳醫師,不像吃過飯的酒足飯飽樣子,但是這一層樓只有餐廳。尉遲愣了下,決定還是問一下,「陳醫師你好,這麼巧?」

「也不是巧、」不自在地看著電梯的某一面牆,陳宇權咳了咳,「上司約聚餐,要我推薦,我想說你的手藝還不錯,又知道魚的新鮮很重要,所以才推薦這邊。」

「謝謝你。」

「呃、不是你今天的料理不好,是我媽很急著要我回家所以我才沒有把主餐吃完……。」畢竟這邊有沒有人逼著他吃飯,陳宇權有些緊張地解釋著,順便偷偷看了下對方似乎一直都很緊繃的表情。

那天從醫院回家之後,爸跟媽都睡了,被他使喚來接他的兄長更是惡劣地叫他自己搭計程車回家,根本沒打算離開羅晏的住處。家中,只剩下餐桌上母親的字條迎接他。

『這是尉遲先生做的雞肉沙拉,他說晚上可以不加熱就吃,吃飽了再睡吧。』

紙條讓他感受到了母親的關心,加上真是餓了,儘管沙拉裡面有少許光是看見就減低大量食慾的紅蘿蔔,陳宇權還是掀開了保鮮膜,然後不是很甘願地坐下吃了起來。

沒有煮過的紅蘿蔔咬起來味道特別嗆鼻,搭配一旁的沒味道生菜,實在是……

當下先入為主的討人厭口感沒有出現,所以已經準備好的嫌棄也沒有被用上。

很好吃,糟糕,很好吃!

那天晚上本來只是想說不要浪費母親的好意,沒想到卻把整盤的生菜沙拉給吃完,甚至還有點飢餓感,冒出了頭。

很簡單的沙拉,卻讓他難得的把紅蘿蔔給吃下去,甚至還想起了晚餐的紅蘿蔔,……早知道就吃看看了。

毫不客氣拋棄掉之前說兄長吃掉青椒就是背叛者的說詞,他偷偷決定找一天去尉遲工作的餐廳,再吃一次紅蘿蔔看看。

而隔天早上吃早餐的時候,母親說那是尉遲在幫大哥弄羅晏的便當的當下,一起幫他做好的宵夜。

這個陌生人,好像還不錯,應該是真的很單純想要幫助他克服紅蘿蔔吧?

所以當上司問了想在哪聚會,他就講了尉遲工作的餐廳。

餐點還是很好吃,卻有點食不下嚥,畢竟對面的人講述著的是關於院長大位爭奪戰的計畫,不管搭配多美味的食物,都會造成食物變難吃。

剛好母親打電話過來催他回家,藉著機會跑走的當下,就看見那個手藝很好的陌生人剛好正踏進電梯裡面,手裡還牽著一個小男生。

雖然是個陌生人不過人還算不錯,看在替他準備了不難吃的消夜的份上,他就跟著進了電梯。

然後就是搭不上的話題,沒辦法,他實在不習慣跟病患與朋友以外的人講話,勉強只能講到這樣了。

「沒關係的。」

「呃,你兒子?」

「我外甥。」

「喔。」沒有跟其他陌生人認識的打算,更何況他一開始只是想要跟尉遲說個謝謝,關於那個宵夜……不過既然話題繼續不下去,那也沒辦法。

隨著電梯下降,「叮」的聲響一落,打破了寧靜。

「陳醫師,那你今天晚餐有吃飽嗎?」

「唔?算是有。」

沒什麼人潮的百貨公司,停車場也沒什麼人煙。

「你也停在這一層?」

「嗯。」牽著外甥,心情很低落的尉遲淡淡回應著。「很晚了,回去路上小心。」

「謝謝。」

看著那個帶著小孩往車子方向走的背影,在小男孩轉過頭對他揮手掰掰的時候,陳宇權愣了一下,舉起手,緩緩跟著做了掰掰的手勢。

不知道是對著誰。

或者,是對著自己難得鼓起的勇氣吧。

 

 

 

 

 

區域醫院不比教學醫院,當初自己在教學醫院實習的時候,忙到連吃飯時間都沒有也是正常,現在卻有時間提早到地下室吃午餐。

 

想到剛剛兄長打電話過來說媽說如果今天再被她發現小兒子沒有吃午餐,她明天就要親自準備午餐過來,嚇得他連忙打電話回家報備馬上就要去吃午餐了。

 

戳著盤子裡面的炸豬排,金黃的外皮早就被叉子弄得零零散散,「好油……」咬了一口之後就再沒有食慾。

 

轉而進攻旁邊那盤前兩天才克服過的生菜沙拉,一樣還是很嗆鼻的紅蘿蔔阻止了他的進食大業。

 

「陳主治,一個人吃飯啊?」路過的小護士端著跟主治醫剛剛點的同樣的套餐,訝異地看著主治醫桌上那盤看起來有夠難吃的午餐。

 

……該不會買錯了吧……今天的A套餐有這麼不好吃嗎?平常陳主治如果有下樓吃飯的話,都是很快地把食物吃完的啊,今天的是有難吃成這樣嗎?

 

「嗯。」

 

「喔對了您今天早上是門診嗎?」見主治點點頭,小護士尷尬地繼續接了話,「難怪這麼早就可以下來吃午餐了,這、這個套餐有這麼難吃嗎?」她看起來覺得不錯啊!

 

「還好。」如果妳吃過了只為了妳一個人而準備的餐點之後,對於這些制式化的餐點,就不會感興趣了。順手把旁邊的椅子拉開,陳宇權禮貌地邀請護士坐下,「請。」

 

「不用了不用了,我跟朋友有約,就在前面一點的地方而已。」誰想休息時間還跟醫生混在一起啊?尤其還是不要交往比較好的陳主治!小護士陪著笑,逃難去。

 

沒有多為難對方,倒是為難自己把被戳濫的豬排吃掉大半,扒了半碗的飯,覺得自己似乎是飽了,可以結束這種一個人吃飯的無聊階段時,陳宇權理所當然地把整盤食物端起往廚餘的方向走。

 

倒掉廚餘的當下,電話也接通了,「媽?我吃完午餐了、蛤?拍照傳給你?」餐盤中的豬排正往廚餘桶加速度前進,救都救不回來,「呃,可是我已經吃完了。」

 

糟糕,總不能拍廚餘桶的內容吧?這還不如不拍,拍了肯定會更慘。

 

「我真的已經吃完了,恩……豬排跟生菜沙拉,還有五個小番茄。」壓低了聲音,為了保持自己在醫院的形象,陳宇權站在廚餘桶前認真而小聲地回答著母親的問題。

 

一邊回答,一邊偷偷用眼角瞄著附近有沒有認識的人,希望不要有人看見他愚蠢地找廚餘的樣子……

 

「嗯,飲料是,呃,紅茶吧?我沒有喝所以不知道…、嗯、呃,我真的吃完了……。」

 

無奈地被迫接受路過的護士用奇怪的眼光看著他,眼角餘光赫然瞄見說認識也不算、說不認識又太牽強的人,陳宇權驚喜地發現,對方手上正端著可以解救他的套餐。

 

一邊跟母親講著電話,跨出以對方當目的地的步伐,一直到清楚聽見對方溫柔的聲音,陳宇權才停下腳步,「好啦,媽妳先掛電話我拍給妳。」

 

啪地一聲掛上電話,撐起微笑走到那個廚師旁邊,說服自己對方不是陌生人都有一起吃過飯了,借個套餐來拍一下應該不算過分。

 

更何況,對方一起吃飯的那天,應該聽夠多他家母親奇怪的堅持與舉止,想必可以理解他要拍照的原因,不用他在多加解釋才對。

 

……這麼說來,被知道這種醜聞也不一定就是壞事……至少可以省下很多解釋的尷尬。

 

「呃,尉遲先生?」

 

「陳醫師?」

 

呃、「對,」頓了下,揮去腦子裡面跳出的異樣想法,陳宇權伸手指了指對方手上的套餐。「請問可以借我拍一下嗎?」

 

「嗯?」拍什麼?

 

「我要給我媽一個證明。」

 

「喔、好的。」單手把套餐放在桌上,尉遲順便把椅子拉開,讓一旁的澄澄先坐上去,才正準備要把兒童餐也放在桌上時,尉遲提了問題。「請問,陳醫師,你是要拍什麼證明?」

 

「我有吃午餐的證明。」頭也沒回,認真拍攝著餐點的陳宇權頓了一下,瞬間理解了問題所在。「啊……可以麻煩你先吃午餐嗎?」

 

如果真的拍了完好如初的餐點傳回去,那就蠢到極限了!

 

「……你要等我們吃完嗎?那跟餐廳拿個空盤拍攝就可以了吧?」盡量婉轉地表達出事實的真相,尉遲斟酌著字句,「還是你想要寫實一點的照片?」

 

「嗯……、」被拒絕了嗎?也是,拍這種奇怪的照片的確是很造成他人的困擾……。搖搖頭,陳宇權尷尬地笑著,「我、」

 

打破尷尬的是電話的再度響起,接起電話的瞬間,陳宇權立刻將對電話的感激轉為憤怒。「媽……,我還沒拍好,對,等我一下。」

 

看著陳醫師死死皺著眉頭,一副八成會消化不良的樣子,尉遲延小聲地問著。「需要我幫你跟伯母證明你有吃飯嗎?」雖然他沒看見事實是怎樣,不過如果對方是真的沒吃,再這樣困擾下去八成會胃抽筋吧?

 

「咦?可以嗎?……不是,媽我不是跟妳講話,妳等我一下。」捂著電話接收聲音的地方,陳宇權壓低了音量。「你願意幫我證明嗎?」

 

「沒問題的。」

 

「媽,」撇過頭去,陳宇權忍著不要讓聲音聽起來太雀躍,「你記得尉遲先生嗎?嗯,他現在在我旁邊,對,他剛剛跟我一起吃飯。他可以幫我證明我剛剛吃了什麼!」

 

聽著對方開心的聲音,那因為要帶外甥來看病而愧疚了一早上的心情,頓時晴朗了許多。尉遲微笑著,幫五歲的外甥把養樂多的吸管戳進罐子裡,「吃完飯才能喝多多喔。」

 

「好。」

 

「……咦?不用證明?媽妳是有這麼相信他喔……嗯,好,那先這樣。」掛上電話,陳宇權轉過身面對恩人,「呃,我媽說她有聽見你的聲音,所以不用證明了。」

 

「嗯,那恭喜你。」

 

「也不至於到恭喜啦……。」拉了椅子坐下,「嗯,畢竟對我而言還不是困擾……」

 

也跟著坐下的尉遲一邊幫外甥把自備的湯匙從小袋子中拿出來,一邊仔細聽著對方越來越小聲的發言。「嗯。」

 

一旁的小男孩,只是乖巧吃著午餐,伴隨著偶爾看向隔壁那個趴在桌上的叔叔,雖然覺得對方很奇怪,但是依然沒有發言。

 

直到他吃完了兒童餐,伸手去拿養樂多的時候,隔壁的叔叔才抬起頭,紅著臉對著他的玖舅說了一句話。

 

「尉遲先生,我媽要我問你,晚上可不可以去我家吃個飯!」

 

即使是乖巧如小男孩,一時之間也被叔叔很大聲的問句給嚇到,眨著漂亮的眼睛,跟他的玖舅一起啞口無言。

 

叔叔……這是邀請還是恐嚇啊?

 

喊完之後就立刻發現了,在餐廳這個角落,所有人都看向他這個方向,陳宇權在心中罵了句英文,「她要我問的,你可以拒絕不用跟她客氣。」

 

「伯母的邀約我是很想參加,但是我今天晚上有排班。」

 

「喔,對、你要上班的,放心好了我會跟我媽說。」

 

「不好意思。」

 

搖搖頭,陳宇權有些尷尬地不敢面對微笑著的對方,遂而注意起存在已久的小男生。「你說這是你外甥?」

 

「是的,澄澄,叫陳叔叔。」

 

「陳叔叔好。」

 

「你好。」陳宇權擠出笑容,以發問轉移話題,「怎麼會來醫院?」

 

「感冒了。」小男孩指指自己的喉嚨,「會痛痛的,所以玖舅帶我來看醫生。」

 

「流感?」看了眼點頭承認病情的尉遲延,陳宇權伸手摸了下男孩的額頭,果不期然地是一片燙熱,「這次的流感比較嚴重一點,會伴隨上吐下瀉的症狀,小孩子容易因為這樣而有脫水的狀況,你可能要多注意一點。」

 

「謝謝。」把餐具收拾好,尉遲拿出手機,「可以請你跟我講一下,要注意些什麼嗎?」

 

 

 

 

 

 

 

 

 

*                *               *

 

 

 

 

 

陳家的客廳,總是會留一盞燈,給絕對是最晚歸的陳家么兒。

不過最近晚歸的人選從小弟換成了常常出去約會的大哥,也因此那盞燈常常在小弟的習慣之下被關掉,導致陳家大哥相當不滿。

而陳家大哥之所以至今尚未發飆,並不是因為他個性真的這麼好,而是陳小弟最近回家的時候都會帶上一些小餐點,而那些小餐點被晚歸的長子吃掉的機率相當高,只因陳小弟常常將餐點放在廚房,想說晚點餓了再下來吃,可是總是太晚、太晚,晚到等下樓時就發現只剩下空盤一份。

不過既然是自己拖太久,就不好跟兄長抗議說那是他的宵夜,也是別人給他的謝禮。

但是一而再、再而三被吃掉宵夜,導致當對方詢問起餐點合不合他口味時,他只能尷尬地笑了笑說不錯,然後在下一秒看見對方了然於心的笑容。

應該是真的挺好吃的吧,不然陳宇佑應該不會每次都吃掉。

坐在辦公桌前,現在時刻是晚上七點二十七分,陳宇權決定這次再回家之前先把小餐點給解決了,這樣下次就不會再有尷尬傻笑的場面出現。

打開盒蓋,柔軟的色澤映在眼底,裡頭是薄薄的蛋皮裹著米飯與幾種壽司常見的食材。他一直以為所謂的壽司就是用海苔包起來捲住的食物,原來還有這種做法啊……

拿起自己準備的環保筷,才正要下手的時候,鎖好的辦公室門就被敲了幾下。「陳醫師在嗎?」

要說在好還是不在好?盯著小餐點,那半退的熱度很快就會一點都不剩,等到變成冰涼的食物就更不會有興趣吃掉,他又不是陳宇佑那隻豬,不管冷的熱的能填肚子都無所謂。

敲門聲跟叫喚聲都變得有些急促,像是催著他把食物捨棄。

可是其實他有點餓了……

剛剛尉遲送來的餐點,一樣是為了要謝謝他給的發燒注意事項。但是這次跟以往不同,尉遲還特別交代了這個食物可以放久一點,不一定要馬上吃,但是餓了就可以勉強墊個底。

對方細心的舉止,讓他雖然一點都不想去猜測尉遲是不是以為他沒有時間吃,所以把食物丟掉或有其他的處理,但是心中卻覺得異常內咎。

他最清楚的就是心血的重要性,卻每每讓陳宇佑把別人給他的心血給吃了,甚至還讓對方察覺到這件事情,所以變著花樣要讓他把食物吃下去。

想想,真的是很麻煩尉遲了,也很過意不去。明明他做的事情也只是把簡單的注意事項交代完畢而已,卻換來了對方湧泉以報的各式各樣餐點。

可能那個外甥真的很重要吧,所以尉遲才會這麼感激他。

而其實他也很喜歡吃好吃的餐點,尤其又是有人特意準備來的,只是常常會被他遺忘在他的工作之後……

在掙扎的時候,門外的聲響已經停止,鬆口氣的當下卻又有些擔心對方是不是有什麼急事,夾起第一個壽司放進嘴裡的時候,桌上的PHS開始了瘋狂的震動行為。

用力咬了兩口才接起電話,努力讓自己聽起來沒有任何異樣的陳宇權硬擠出一個「喂」,然後把手機拿遠一點再繼續他的咀嚼大業。

「陳醫師,你在哪?」

「我在我的辦公室。」食物煮得偏軟所以其實不怎麼需要用力咬,吞下壽司之後,陳宇權清清嗓,「什麼事情嗎?」

「……我剛剛在你辦公室外面敲門耶,你沒有聽見嗎?」

「呃,我剛剛在睡覺。」有些心虛氣虛,可是沒有更好的理由了。

「啊那真是抱歉,我只是要跟您說,剛剛護理長在找您,似乎是要討論六床病人家屬的事情。」

「這樣啊,謝謝妳。」

「謝是不用了。」電話另一端的護士苦笑著,「因為是個麻煩事,家屬堅持這是醫療糾紛,然後六床的主治是您,護理長說要先跟您討論一下。」

「嗯,謝謝。」收拾著桌上的飯盒,盯著壽司看了兩眼,在掛掉電話之後又塞了一個進嘴裡,把手擦乾淨之後拿起白袍,打定主意討論完畢之後再回來吃完它們。

今天,絕對不會讓陳宇佑把他的食物吃掉!

 

 

 

                                                       

 

 

 

有個女歌星是這樣唱的,「那開場白說的越真越壯麗,那最終話就越是遺憾的天地」。

這段歌詞,陳宇權是在地下一樓餐廳吃飯時聽見的,而現在莫名地在他的腦子裡面盤旋不去。

在醫院的時候他真的有打算要把壽司吃完再回家,但是跟護理長講完了家屬的事情之後,什麼吃東西的心情都沒有了。

帶著食物回到家,原本想說洗個澡再下來繼續吃。誰知道等他吹乾頭髮下了樓,就看見陳宇佑在清洗那個便當盒。

一開始是在心中讚嘆陳宇佑自從跟羅晏在一起之後人性有增無減,現在居然還會洗碗盤,想到一半才思及對方洗便當盒的另外一個涵義──陳宇佑把壽司吃光了!

匆忙地走到兄長身邊,果不期然看見了空無一物的便當盒,連洗潔劑都被沖洗的一乾二淨。

「喂,這是我的宵夜。」

「哦?」把便當盒倒扣在烘碗機中,看著小弟那稱得上是不開心的表情,陳宇佑反問著,「你要吃?」

「廢話,我都特意帶回來了。」

「這樣啊,我看這便當盒相當面熟,每次我凌晨回家,它都會形單影隻地在飯廳桌上,我還以為是哪個小護士在追你所以特地準備的便當,你每次都不吃,我只好幫你吃掉了。」

「……不要這麼委屈的吃掉別人的便當。」要不是便當盒已經被洗好放在架上,他一定會把便當盒搶過來以表他的憤怒。憤忿地在心中想著做法,陳宇權最後只給了這樣的結論。

「下次不會了。」陳宇佑忍著笑,認真地又提出了問題。「是怎樣?真的是小護士送的?」

說不是你會相信嗎?「當然不是,那是我病患家屬給的謝禮。」

「……陳宇權,病患家屬給的謝禮你也敢收喔?」

「那個家屬你也認識,」而且還在那個家屬面前嘲笑他挑食,「就是上次媽意圖要跟他結盟的大廚。」

「重點不是認識不認識吧,謝禮弄不好會變成收賄喔。」

「他是我朋友,而且還是會幫我作證的好人。」

「什麼時候的事情?」上次見面的時候明明還把人家當成外人,所以意圖把尉遲扔到後座去的不是嗎?

「媽上次要我拍午餐的照片給她看,是尉遲幫我作證我吃完的。」頓了一下決定忽略兄長那討人厭的笑容,陳宇權接著說道,「後來他說他外甥生病了,我給了他一些注意事項,他說要謝謝我所以才幫我準備這些餐點的,他說反正也要幫外甥準備,所以也給我一份。」

「哦──」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陳宇權決定把事情講個清楚。「所以以後放在這邊的便當盒,請不要隨便好心地幫我吃掉,那是我的東西。」

「喔──」

「陳宇佑你喔屁啊。」聽了就討厭。

「你朋友對你真好。」

「當然。」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連交朋友都像在防賊一樣。當然這樣講出來會被兄長巴頭的話是絕對不能講,陳宇權只是哼了聲,以表得意。

「還當然咧……你這次怎麼這麼快就交到朋友了?」以前老是說他交朋友不重視心靈交流,朋友就是要多加相處再確定能不能當好朋友。怎麼這次這麼快就接受一個朋友了?

「不要講的好像我個性很差交不到朋友。」

「你不是,你只是沒打算好好交朋友而已。」

「陳宇佑,吃掉別人便當的人沒有資格在受害者面前大放厥詞。」

「喔喔,頂多下次我不吃了。」

是本來就不能吃吧!沒有笨到要求兄長道歉,陳宇權瞪了對方一眼之後就上了樓。

「陳宇權。」

「幹什麼。」

「所以你最近都有好好吃飯?」如果是的話,那個廚師人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對啦。」就說了他不是故意不吃,只是沒有特別去注意吃飯的時間,也不喜歡一個人吃飯罷了。

「那改天請尉遲先生來我們家吃個飯吧,你媽一定很想給他獎狀表揚他。」

看著站在他身後頂著討人厭笑容的兄長,陳宇權熟練地忽略了後面的機車話語,「是喔?那你要不要也做個純金的獎牌過來謝謝他跟你弟當朋友?」

「哦?這麼快就懂得替朋友謀福利了?不錯不錯。」

「是啊你快點去做純金獎牌,他要是客氣的話我會幫他收下的。」

「沒問題,」拍拍兄弟的肩膀,陳宇佑哼哼笑了兩聲,「那記得去約一下,他弄的食物真的很好吃,如果他不介意的話,這次來吃飯也可以順便跟媽再切磋一下廚藝。」然後造福他。

目送兄長踏上二樓的悠哉背影,陳宇權瞪大了眼,「喂,我才不要約他來家裡!」事情怎麼會發展到這邊來的?「而且他現在還要帶外甥,很忙的。」

二樓的轉角處傳來陳宇佑很風涼的笑聲,「是喔,那加油約喔。」

然後就是門被關上的聲音。

「約你個頭啦,是要怎麼約?」跟尉遲說我媽要謝謝你幫她兒子準備餐點嗎?拜託人家只是順便,又不是專程,這樣特意酬謝很奇怪!

……可是吃了人家這麼多餐,他也沒有想到要謝謝對方,好像也不太好?

看著不遠處倒扣在烘碗機裡頭的便當盒,陳宇權掙扎了一下,便一腳跨兩個階梯上了二樓,「喂,陳宇佑,我要怎麼約啦?」

門被打開,陳家大哥單手拿著手機,敷衍地對弟弟說了句「隨便你啦我在講電話」便關了門。

被賞了個閉門羹,陳宇權用眼神踢了門,悶悶地踱回自己房內。

講得這麼簡單,是不會自己去約喔?也不想想宵夜都是誰吃掉的!憑什麼要他這個只吃到兩口的人去約啊?

不甘不願,尤其是想到晚上吃到的美食,現下落入那個叫他去約人的肚子裡,而那個人卻是事不關己的樣子。

可是,「不謝謝他好像是真的挺不禮貌的。」靠著床鋪坐在地板上,放鬆了身體卻沒有停止思考著所謂的禮貌性問題。

把臉埋在棉被裡面,陳宇權發出好一陣子的不明語助詞發音,才爬起來走到書桌前面,抓起筆就往一樓的廚房走。

『我會去約尉遲先生回家吃飯,謝謝他送我的小餐點。所以,不管是誰吃掉了我的餐點,都不准透露給尉遲先生知道!

宇權。』

 

 

                                                                         

 

 

 

 

氣勢可以解決很多事情,例如說在冰箱上面留言放話。

 

例如做出邀約。

 

說用氣勢解決其實也不盡然,因為尉遲是個很好的人,就算要拒絕也不會讓對方沒有台階下,所以他在提出邀約的時候並沒有太緊張或是因此感到太困擾。

 

尉遲也只是道了謝,還說幫他準備那些餐點真的是順便,請他不用放在心上。

 

不過說是這樣說,卻答應了要再去他家吃飯,只是這次還附上了那個小男孩,他還記得尉遲提到要帶著外甥去的要求時,那堅定但不失溫和的態度。

 

不過,只是多一個小朋友而已他才不會介意。他比較介意的是,請對方來吃飯說是要謝謝對方的餐點,卻讓對方來這邊下廚的行為。

 

尉遲說沒關係,在做蝦卵沙拉的時候甚至還是微笑著的,但是他卻心虛的要命,尤其是發現他大哥居然連羅晏都帶回來的時候,差點就做出失去理智的行為。

 

吃飯的時間他不停擔心著會不會有人不小心說溜嘴,把他沒有吃掉那些餐點的事情說了出來,不過,他在最後才發現這個擔心是多餘的,尉遲早就知道了。

 

「沒關係的,最後你有吃就好了。」

 

在母親去表演切水果的時候,尉遲告訴他其實之前的食物沒吃到也無所謂,那只是自己的心意而已,如果他沒有時間吃,也不會有人怪他的。

 

而被知道這件隱情的原因,是尉遲稍早前從冰箱拿食材的時候,看見了他龍飛鳳舞寫在冰箱上面的便利貼。

 

當他匆忙解釋他有吃到那個壽司的時候,尉遲這樣說著,讓他的心虛到了無以附加的地步。

 

「對不起,不過我沒有浪費食物,他們都進了我哥的肚子裡。」

 

「喂,我可不是資源回收桶。」吃著柳丁的兄長如此抗議著。

 

「咦?不是應該是廚餘嗎?如果是食物的話……」

 

難得好心腸地好好回應著羅晏的問題,陳宇佑笑咪咪的,「那是指丟棄食物的地方,端看對方是不小心放在桌上,還是故意要拿去扔掉的界──」

 

伸手捂住對方的嘴,羅晏笑得很尷尬,「對不起,我問錯問題了。」

 

那天結束在他無止盡的愧疚之下,所以隔沒幾天他就帶著護士很推薦的蛋糕,專程去尉遲工作的幼稚園探班順便賠罪。

 

拉拉身上的西裝,陳宇權在警衛去找尉遲的空檔思考起等等要先說對不起,還是先說「這是護士推薦的蛋糕」好。

 

「陳醫生?你今天不用上班啊?」穿著圍裙的尉遲從遠處跑了過來,「還帶了禮物?」

 

「嗯,這是護士推薦的蛋糕,聽說在網路上很有名,這是買來跟你賠罪的。」不管是沒有吃掉那些食物,還是那天害他明明下班還要煮大餐的陷阱飯局。

 

「如果你覺得對那些食物不好意思的話,就對自己的胃好一點,記得正常飲食就是了。」接過蛋糕,尉遲笑得很開心。

 

「我這幾天有記得去吃飯。」

 

是了。

 

是記得去吃飯,而不再有人幫他送食物過來,想必是生氣了吧?送這麼久的食物卻都被蹧蹋掉了。這麼想著所以覺得對方肯定是生氣了,只好親自來道歉。

 

這次他就沒有聽陳宇佑那個北七說的「要道歉就請他吃飯」啊的蠢提議了。

 

一個人吃著餐廳單調的商業午餐,偶爾還會有晚餐,不但食之無味還很無聊。

 

「那就好。」看了蛋糕一眼,尉遲接著說道,「這個蛋糕不便宜吧?我記得六吋大就要一千。」這個怎麼看都是十二吋的大小。

 

「還好吧?護士小姐說她常買,所以店家有幫她打折。」頓了下,看見尉遲身後那群小朋友,陳宇權連忙補了話,「啊,你要是吃不完的話也可以分小朋友們吃。」

 

沒有跟陳宇權說出一般人應該都吃不完一個十二吋蛋糕的話,尉遲只是看著眼前那個有些緊張的人。

 

「怎麼了嗎?呃,還是說你不喜歡香草蛋糕?」

 

「陳醫生,你真的不用跟我道歉的。」嘆口氣,「你怎麼會以為我還在生氣呢?」

 

「呃,我猜的。」

 

「這樣啊,啊,不好意思等我一下,」大腿突然被從背後撞上來的小男生襲擊,尉遲彎下腰直視著對方,「怎麼了?」

 

「浴池老師,什麼時候才會有點心?」小男生一本正經地問著,「小育說她肚子餓了,還叫我不要跟老師說。」

 

「這樣啊,那小育有說很餓很餓嗎?」

 

看著尉遲跟小男生進行著溝通,陳宇權怎麼聽都覺得尉遲說出的「這樣啊」,跟剛剛與自己對話時的口吻很像,像到讓他覺得有被當成幼稚園小朋友對待的感覺。

 

應該是錯覺吧……

 

否決掉想法,陳宇權把注意力移到對方手上提著的蛋糕。說實在的有點重,但是六吋的蛋糕不夠表現他的誠意,八吋的又不上不下,最後定案在十二吋的時候雖然也覺得不太妥當,卻也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案了。

 

耳邊飄過尉遲跟小朋友溝通完畢的擊掌聲,小男孩蹦蹦跳跳回自己教室,隨著尉遲的「小心腳邊」小提醒,陳宇權連忙把視線移回對方身上,「那個……」

 

「謝謝你的蛋糕,不過這麼大我跟澄澄可能吃不完。」把蛋糕提到兩個人的面前,尉遲溫和地笑著,「至於你要道歉的話,我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嘛?」

 

「嗯,我做得到的話一定幫。」

 

「那可以請你幫我照顧澄澄到晚上八點左右嗎?」

 

「啊?啊,大概可以吧。」既然要道歉了,這麼一點誠意至少要給,想著在出發前給自己的心理建設,陳宇權點頭答應。

 

至少對方不是不接受他的道歉就好,畢竟是他糟蹋別人的好意在先,能夠補償就補償吧。

 

「嗯,有什麼困難嗎?」看著陳宇權微微皺起的眉頭,尉遲延體貼地確認著對方半帶疑問的肯定句,「如果不方便的話,就不勉強了。」

 

小幅度的搖搖頭,「不是勉強,只是,呃,我可以帶他去醫院等你下班嗎?雖然這樣不太好,但是其實我還有一點事情要做,我不是不方便,只是……」

 

一邊說一邊看著對方的表情,尉遲一直都是保持著微笑,很有耐心地聽著他的理由。

 

平常他在說著理由的時候,總是會聽見陳宇佑的幾聲冷笑,不然就是被母親用「這個理由不是理由」給否決掉,儘管他是真的很忙、很忙。

 

但總不是理由,所以他只好更努力地解釋,然後被推翻或是無視。

 

一瞬間,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讓他把平常總是用來努力解釋的話給硬生生吞了下去。

 

「我,嗯,有事情要忙,但是我很願意帶著澄澄去醫院,可以嗎?」

 

「那就麻煩你了。」忍住了對陳宇權做出像是對待小朋友那樣摸摸對方頭的動作,等到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給了對方一個職業的微笑,「澄澄唸的幼稚園就在這邊附近而已,你來我辦公室一下,我畫地圖給你。」

 

跟著對方往辦公室走,沿途被幾個小孩子不停問著「你是誰」跟喊著「院長有奇怪的人跑進來了」,閃著小孩子們的可怕動作才順利踏進辦公室,陳宇權喘著氣。

 

「現在的小孩子都這麼活潑嗎?」說好聽是活潑……

 

「嗯,不過你不用擔心,澄澄很乖的。」抽出紙張開始畫地圖,尉遲笑著說,「不過如果他有什麼不乖的地方,還請你多包涵了。」

 

「應該不會吧,我看他上次在醫院吃飯還挺乖的。」應該不會像外面那群小孩子那樣才是吧?

 

「嗯,」把地圖交給對方後,尉遲把蛋糕跟著提回手上。「那蛋糕就先暫時放在我這邊?等我下班再一起跟澄澄吃蛋糕?」

 

「好。我在彭綜合醫院,胸腔內科。」

 

「八點半見?」

 

「好。」點完頭,如釋重負的陳醫師滿心雀躍地正要往外走的當下,被一把拉住。

 

「記得吃晚餐。」

 

「喔,我會記得的,」畢竟還有個小孩子在,餓到就不好,「對了,澄澄喜歡吃什麼?」

 

「澄澄不挑食。」握著陳宇權的手腕處,尉遲接著道,「你要記得吃晚餐,不管澄澄在不在都要記得。」

 

「啊?」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你飲食不均衡,這樣對身體不好。」

 

「喔,記得。」想起之前沒多久的那段,突然被個不認識的男人這樣對自己說話的記憶,陳宇權有些尷尬的紅了臉,「我會記得吃啦。」

 

都不知道為何尉遲這麼介意他有沒有吃東西,難道廚師都是這樣?應該不會吧?就算是職業病也沒有這麼嚴重的吧?至少他也不會閒著沒事情四處交代別人要保重身體啊。

 

在心中替自己的工作狂形象開脫了一下,陳宇權一把注意力移回尉遲身上的時候,發現對方正笑容可掬地看著他。「尉遲?」

 

「記得就好。」放開陳宇權的手,尉遲只是笑。「那晚上我再過去找你?」

 

「好。」

 

等陳宇權走出辦公室,又被一群小鬼頭繞著打轉問「你到底是誰」的時候,尉遲探出頭喊了聲「等等要吃點心囉」,把整票娃娃騙回教室裡面等著點心降臨後,讓陳宇權對著他微笑示意然後離去,尉遲這才坐下,凝視著那個蛋糕。

 

好,一個順利的約會,是成功的一半。

 

 

 

 

 

                                                                    

 

 

 

 

 

 

 

以往,陳宇權醫師的桌子上堆最多的永遠都是紙張,而那些紙張各自有各自的用途跟紀錄的內容。但是今天晚上卻被打破了慣例,堆了很多的巧克力跟糖果。

 

甚至還有小蛋糕跟紅茶這種不應該出現的東西。

 

他一直以為護士們上班都是很嚴謹並且沒有時間吃東西的,畢竟胸腔內是大科,一個護士要TAKE五六床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以為會沒有時間吃東西。

 

看來事實好像跟他的想法有些出入。

 

而與「可能的事實」有最大出入的,應該就是他現在旁邊坐在診療床上的小男孩了。

 

那個叫澄澄的小男孩在跟他一起去地下餐廳吃過晚餐之後,就乖巧地拿起了從幼稚園借回來的故事書,坐在旁邊安安靜靜看著,如果不是桌子上的大量點心、還有不停找藉口進來送點心給小男生的護士們提醒他,他大概會忘記辦公室裡還有這麼一個小孩。

 

吃晚餐的時候,帶著這個小男孩一踏進餐廳,就被值晚班的實習醫生們給包圍,一句一個好可愛,以及問他怎麼有個兒子之類的問題。

 

認真解釋完畢之後,看著在場不知為何一個個笑得都很尷尬的實習醫生,雖然不知道為何氣氛突然改變,但是既然無法改變回原本的熱烈,他就只能克盡職責地帶著小男孩繼續往點餐處走。

 

等晚餐吃到一半卻突然有實習醫生拿口罩給他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己竟然這麼粗心大意,讓小男生處在這個充斥著細菌的地方,卻沒有做任何的防範措施。

 

亂七八糟的晚上與行程,還有亂七八糟的想法,就是這個晚上暫時的總結。

 

做了個深呼吸,抬頭看著已經指著八點的電子鐘,陳宇權把筆電設定為休眠狀態,動作仔細而緩慢地收拾著桌面。

 

「澄、澄澄,你要這些糖果跟巧克力嗎?」小男孩看著他,有些緊張地。「嗯,你喜歡的話可以全部帶走,叔叔不喜歡這種東西。」才講完,發現這句話的意思跟「我不喜歡的東西你就拿走吧」似乎有點像,自覺相當不禮貌的陳宇權連忙糾正自己剛出口的話。「叔叔的意思是說,不用跟我客氣。」

 

「可是玖舅說澄澄不可以吃太多巧克力。」亮出自己漂亮的一口乳牙,男孩很得意,「玖舅說澄澄的牙齒很漂亮,吃巧克力會讓牙齒黑黑的。」

 

「是沒錯……」可是那這些食物要怎麼辦?他也不吃啊。

 

不知道羅晏吃不吃?不然就全部帶給陳宇佑好了?放診所招待病患好像也不錯……

 

認真思考了一下,又抬頭看了眼時鐘,八點十分。

 

原來才過了十分鐘,怎麼他覺得他已經想很久關於巧克力的處理方式了?

 

把桌面全部收拾乾淨,公事包也整理完畢,脫掉醫師袍收好聽診器,把早些為了查資料而翻出來的書籍歸位。

 

八點二十分,都怪平常有隨手收拾東西的習慣,所以沒有花掉多少時間就解決了所有的雜物。

 

百般無聊地坐在小男孩隔壁,陳宇權瞄了一眼故事書。「你喜歡童話故事?」

 

「喜歡。」

 

「我以為現在的小孩子都已經不看這種故事的。」

 

偶爾在巡房的時候會遇見病患的家屬,那些小孩子們早就把故事書替換成了電動玩具。

 

這麼安靜看書的小孩子早就不多見。

 

「我喜歡故事書,王子跟公主都會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指著書上的結局頁,小男生很失落,「會永遠永遠喔。」

 

雖然很想說那是騙人的,但是小男孩失落的樣子讓陳宇權昧著良心說了話。「嗯,澄澄也會永遠幸福快樂喔。」

 

「真的嗎?」

 

看著那映著希望的瞳孔,良心似乎不是那麼重要。「真的。」

 

「那把拔跟馬麻也會嗎?」

 

啊?爸爸跟媽媽?「嗯,大概也會吧。」

 

「那他們會不吵架了嗎?」

 

等等,他只是個醫生,又不是神!「呃,他們在吵架嗎?」

 

「對啊,所以澄澄才住在玖舅家,害玖舅每天都要帶著我去上班。」

 

「這樣啊,那你舅舅很疼你啊。」每天帶著一個小孩上班,光想就夠讓人頭痛了,何況是真的這樣做,尤其尉遲的工作又有兩份,帶著一個小孩子一定很麻煩吧?

 

「玖舅對澄澄最好了!」提到總是會幫自己準備各種點心的舅舅,劉遠澄漾著大大的笑容對著眼前的人炫燿。「所以澄澄都很乖,不會吵玖舅。」

 

「好乖好乖。」不是很習慣地伸手摸摸小男孩的頭以示獎勵,陳宇權努力撐著應該是帶著鼓勵的微笑。

 

這大概是從他國中畢業之後,跟小孩子講最多話的一次吧……

 

忍不住又看了眼牆上的電子鐘,顯示著八點二十五分,早知道應該二十分的時候再開始收拾東西就好,可是又怕對方提早到,那就會收拾的凌亂。

 

正想著要跟小男孩繼續講些什麼話題的時候,門被敲了兩下,急促地。

 

努力表現出很從容地樣子去開門,卻在看見小夜班護士的瞬間僵了臉。

 

「陳醫師,十二床的江先生呼吸急促,我們已經在做CPR了,請你快點過去!」

 

「怎麼不打電……。」Shit,他剛剛關機了!「好,我現在過去,妳去準備……。」話說到一半,突然想起身後還有一個人的存在。

 

那是尉遲託付給他的責任。

 

小男孩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眼裡淨是慌張,卻又不敢說話。

 

不遠處,趕過來幫忙催人的實習醫生喊著「陳醫生!快點」的催促話語。是了,不能猶豫,他手上握著的,更是病患與家屬交付給他的責任。

 

拉住實習醫生交代他「找個護士幫我照顧那個小朋友,那邊有準備on endo了嗎?」,確保對方聽進了他的交代,一邊跑一邊聽著護士交代著病患目前的呼吸數值,轉進病房裡,陳宇權連喘口氣都來不及,就被家屬圍住。

 

「醫生你一定要救他」的吶喊,在護士的勸阻跟阻擋下被隔開,用乾洗手液做過手部潔淨,戴上手套之後走過去將病人的嘴巴扳開,陳宇權接過護士手上的喉頭鏡組,「氣管內管。」

 

這是他的責任,他在十八歲那年選了這個系的時候就接下的責任。

 

病患的生命在他的手上,他不能遲疑、不能猶豫,只能盡快交代完畢能交代的事情。

 

但是這不能拿來當藉口當理由,他就是丟下了那個五歲的小男生。

 

對不起,尉遲。

 

還有,對不起,澄澄。

 

 

 

 

 

                                            

 

 

 

 

 

交代護士將病人送到ICU之後,踏出病房的當下陳宇權就看見了站在病房門口等他的小男生,抱著幼稚園的小書包,安靜地站著,嘴上也掛著他交代過的口罩。

 

「澄澄,怎麼不待在辦公室?外面有很多細菌喔。」蹲下來面對著剛剛被自己丟下的小男孩,陳宇權努力讓口氣聽起來很溫和。

 

一向乖巧的男孩沒有回答,只是搖搖頭。

 

「他不敢一個人獨處。」

 

被突然得到的回答嚇了一跳,陳宇權轉過頭,果不期然看見了尉遲延。「呃,我很抱歉,把澄澄丟在辦公室裡面。」

 

「不怪你。」端著醫院的紙杯,尉遲把水遞給外甥,「我也是帶澄澄去上班之後,才知道他不敢一個人獨處。」

 

「啊?」

 

「他不會吵不會鬧,但就是不喜歡一個人獨處,時間久了會站在門口等人。」之前第一次帶澄澄去餐廳的時候,大家都爭著想問清澄澄的身分,畢竟好奇心可以殺死貓。

 

之後漸漸變熟,大家也就忙碌於工作的事情。某天他照慣例請秀櫻把食物轉交給澄澄的時候,卻聽見小女生嚇了一跳所發出的叫聲。

 

他無法扔下正在烹飪的食材,正交代二廚幫他顧著的當下,就聽見外甥大概是被秀櫻的尖叫聲嚇到所以發出的哭聲。

 

過去問了清楚,才知道澄澄不是坐在位置上而是站在門後,嚇到了本來就沒什麼膽子的林秀櫻。

 

「這,很抱歉我明明答應你要照顧澄澄的。」

 

眼前那個人的愧疚貨真價實到就像在跟病人家屬說「對不起我盡力了」一樣啊……

 

揮去腦子裡面不禮貌的玩笑想法,尉遲延搖搖頭,「沒關係的,我聽護士小姐說了,臨時有個病患的情況很危急,所以你才會讓澄澄一個人留在你的辦公室。」

 

自責的情緒讓陳宇權低頭說不出其他話來。

 

原本完美處理完一個急救的好心情瞬間消失無蹤。

 

「這對你而言,沒什麼好自責的。」他這個舅舅才真的是失職,「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就不要太責備自己了。」

 

低垂著的視線在聽見對方的安慰之後更是染上三分抑鬱,陳宇權在心中嘆口氣,勉強撐起一個微笑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安慰。

 

抬起頭,落入眼角的是小男孩清澈的眸子。

 

「屬叔,護士姐接有給澄澄糖果喔。」小小的手掌攤開來,上面放著兩個糖果,「分你一個。」

 

「哦,澄澄好乖。」尉遲伸手摸了摸外甥的頭,鼓勵地笑著,「要睡覺之前不可以吃糖果對不對?」

 

「對。」小男生收到了鼓勵,笑得燦爛。「我沒有吃喔!」

 

「那澄澄今天有沒有吃晚餐了?」

 

「有。」

 

眼前的男人跟小孩進行著像是異世界的對話,突然感到有些手足無措,陳宇權張望了一下附近,原本應該要在他身邊的實習醫生跟護士卻早就不知道到哪去了。

 

雖然說他走出病房之前就全部交代完畢,但是也不能這麼沒禮貌通通走光吧?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回……

 

「那澄澄問陳屬叔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飯好不好?」

 

「好。」男孩在答應之後走到陳宇權面前,有禮貌的問著,「屬叔,請問你明天可以跟我們一起吃飯嗎?我玖舅做的晚餐很棒喔!」

 

「呃,好啊。」也無所謂好不好,「尉遲你明天不用上班嗎?」

 

「恩,我放假,所以問看看你明天有沒有空,」晃了晃手上的蛋糕,尉遲笑了笑,「今天晚上肯定吃不完的,明天我弄個晚餐,還能有飯後甜點。」

 

對喔還有蛋糕。盯著自己今天下午才送出去、現在又回到自己身邊的蛋糕,陳宇權有些混亂。「那,現在要吃蛋糕嗎?」

 

「可以嗎?」

 

「……那澄澄也可以吃嘛?」不是說睡前不能吃甜品?

 

 

 

*  *  *

 

 

 

小朋友在吃完了一小塊蛋糕之後刷了牙準時上床睡覺,留下兩個大人在客廳喝著水果茶。

 

「……所以,澄澄才會住在我家。」稍微解釋了一下前因,尉遲熟練地再替客人倒了一杯茶,「我覺得,暫時不要讓他跟著我姐姐,對他會比較好。」

 

「可是你這樣又要工作又要照顧他,根本吃不消吧。」合理地推算了一下時間,陳宇權點點頭謝謝對方的禮貌,「澄澄沒有照顧自己的能力,你這樣三邊跑,我認為對澄澄也沒有比較好一點。」

 

「還能有其他方法嗎?」

 

「澄澄的爸爸也沒有意願照顧他嗎?」

 

「我姐要是知道我把澄澄交給姐夫,大概會把我廚房裡的菜刀全部往我臉上招呼吧。」搖搖頭,尉遲接著說。「我姐其實很疼澄澄,只是總是用她的價值觀,做她認為對小孩子好的事情,又太偏執了,聽不下其他人的意見……」

 

大人都是這樣的,只是輕重之分而已。

 

喝著溫度還有些燙口的茶,陳宇權僅僅是聽著對方說話,沒有答腔。

 

他的父親也是這樣。從小就告訴他跟哥一定要唸醫學院,沒有什麼能說服他的理由,唯一的原因就只有「家長的期望」。

 

遊說著,用所有當醫生的好處。像是他們從小吃的喝的就比同學好,像是他們不管想買什麼書籍都不會有金錢上的困擾,那在經濟貧困的年代,是多麼巨大的誘惑。

 

長輩們認為好的事情,大多數都會建議,說好聽點是這樣,小孩子照著這條路走,並且相信這是通往幸福的捷徑。

 

即便是他那浪漫的母親,也對他們說過,沒有金錢,就連浪漫都會被打了折扣,保存期限也短。

 

看著事實,他相信了父母親的話,並且很幸運地在唸了大學之後發現這的確是自己的喜好。

 

但是那是因為他是幸運的,而有部分他所看見的可能就不是這麼甘願,甚至還有不少人在實習之後毅然休學的。

 

那份沉重的壓力,人命關天,不是每個人都扛得下來。

 

他們……

 

「陳醫師?」

 

「啊?」頓了下,發現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面,而對方早已講完話,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不、不好意思我剛剛、呃、」

 

看著對方手足無措的樣子,尉遲溫柔地笑著,「你的茶需要加溫嗎?」

 

「喔、呃,不用沒關係。」將茶杯放在桌上,意圖掩飾緊張而看了一下腕錶,卻發現時間已經太晚,陳宇權站起身,「我也差不多得回去了。」明天還要上班,不能太晚睡。

 

「這麼快就要走?」尉遲跟著站起了身,「不好意思,都是我在講我自己家裡面的事情。」

 

「不會啦,只是我明天還有事情,今天晚上還有一點事情……。」

 

「那,謝謝你的蛋糕。」

 

「不會,應該的。」

 

被尉遲送著走出門口,一邊點頭示意再見,一邊坐進自己的車內,陳宇權在發動車子的時候,這才過慢地想起,一開始之所以會來尉遲家,那最初最初的原因。

 

晚上十點多,車流量已經算少,有些分心想著一開始的理由到最後的離題。送蛋糕給尉遲,是因為覺得對尉遲很抱歉,後來又被發現他沒有全心照顧澄澄,愧疚幾乎籠罩了他所有的想法。

 

但是在切蛋糕的時候,尉遲對著他、對著澄澄都笑得溫柔,像是不在意今天、甚至是之前發生的事情,像是早就忘記有個工作狂不小心忘記了他準備的餐點。

 

所以他很放鬆地吃著蛋糕,聽著尉遲說家裡的事情,將之前的尷尬拋得遠遠。

 

忘記了他今天跟自己千叮萬囑的交代,要跟尉遲延講清楚關於那些便當的事情。

 

結果敗在對方溫柔的行為上,什麼都忘記了,而那些溫柔其實是對著小外甥不是對著他,他卻理所當然一併享用。

 

最後甚至沒有在聽對方說話,逕自想起自己的事情來,有夠沒禮貌的。

 

嘆著氣,在倒車入庫按下防盜鎖的當下,陳宇權垂頭喪氣地走出車庫,然後發現了一輛很眼熟的摩托車。

 

推開門,竟是全家都在……還有羅晏也在。

 

「還沒睡啊?」

 

「你這麼早回家?」看了眼時鐘,陳家大哥發出讚嘆的聲音,「平常這時間都會在醫院的吧你。」

 

「我今天提早下班,跟尉遲去他家吃蛋糕。」脫下外套,陳宇權仔細交代著,「吃完沒事就直接回來了。」

 

「吃蛋糕?」陳家媽媽喊住了小兒子往樓梯走去的動作,「來、來,」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說一下你怎麼會跟他去吃蛋糕。」

 

「就、就吃蛋糕啊很奇怪嗎?」看母親跟兄長都點了頭,父親不置可否地繼續看著報紙,陳宇權無奈地走了過去坐下。「就是我買了蛋糕過去跟他道歉,然後一起吃啊。」

 

「道歉?」

 

「嗯,就之前他幫我準備了很多天的餐點,我都沒吃還被發現,總覺得不太好意思……。」

 

解釋著,陳宇權突然發現幹麼真的認真解釋這種事情,他這個年紀了去朋友家吃個晚餐也很正常吧?「反正就是這樣啦,吃完蛋糕我就回來了。」

 

「那個蛋糕上面是有你心愛的草莓嗎?」

 

「那種上面會卡農藥的東西我才不吃。」認真回答完兄長的問題之後才發現對方根本是在吐槽他,敢怒不敢言的弟弟只能繼續尋求解脫的可能性,「媽,還有什麼問題嗎?」

 

「你什麼時候跟尉遲先生變熟的啊?」才在想最近大兒子常說妳小兒子老是帶宵夜回來,搞不好是有小護士在追那個快跟職位結婚的工作狂,害她高興了一下。結果只是跟一個廚師當了朋友?

 

雖然說人應該知足,至少那個廚師……「熟到他會準備宵夜給你喔?」

 

「不是啦媽,他沒有準備宵夜給我,哥吃掉的是尉遲做給我的晚餐啦。」

 

「晚餐?」像是聽到什麼奇怪的笑話,陳媽媽重複么子的句尾名詞。「他真的做晚餐給你?」

 

「尉遲老師的外甥最近跟他住在一起,然後澄澄、就是那個外甥前陣子感冒了,我跟他稍微說了一下照顧小孩的方式,所以他就做晚餐當謝禮謝謝我。」頓了下,陳宇權補充道,「只是他後來發現我都沒吃,就沒有繼續送了。」

 

「哦……所以你就買蛋糕跟人家賠罪?」

 

「嗯。」

 

「賠罪什麼啊,那是他自願要謝謝你的,」陳家大哥看著自家笨弟弟發言,「送禮物來不被接受那是他要反省吧,怎麼會是收禮物的人說對不起我不喜歡,還賠罪咧。」

 

雖然覺得陳宇佑說的話好像也不是不對,但是做都做了不然是要怎樣,難道把蛋糕收回來嗎?

 

陳宇權不滿地看著兄長,「你不會早點講啊。」

 

「你要買蛋糕是有跟我講喔?」

 

「……。」

 

「好了好了,」揮手示意大兒子閉嘴,陳媽媽才握住小兒子的手,「那位、尉遲老師到底是廚師還是老師啊?」

 

「媽,你小兒子都幾歲了你還調查他朋友喔?」

 

「都是。」兄長越是這樣他就越是要回答,「尉遲的正職是廚師,就是我們上次去的那間餐廳的廚師,他的另外一份工作是幼稚園的老師,就是之前那個、嗯、王太太的孫子唸的那間的老師。」

 

好饒舌,可是他忘記那間幼稚園的名字了……

 

「哦……怎麼感覺起來他比你還拼命賺錢啊?」

 

「……。」這麼一說,好像是耶。

 

那他哪來的時間幫他做晚餐的啊?

 

「工作狂的工作狂朋友,真的是物以類聚。」

 

思緒被兄長機車的言論打斷,扔去一記白眼可是對方明顯不予理睬,陳宇權在心中哼了聲。

 

什麼工作狂,他們是享受工作帶來的成就感,不要講得好像他們不懂得生活一樣!

 

「他這麼忙還抽空幫你做便當,你們應該交情不錯喔?」

 

聽見母親的問句,陳宇權愣了一下。交情好?好像還好而已吧?其實交代那些照顧的方法他也會跟家屬說啊,這樣應該算不上有交情?

 

可是如果是沒有交情的朋友他也不會跟著對方回家吃宵夜。這麼一想,按照他平常的行為而言,今天去尉遲家吃蛋糕的事情,的確是很適合這種三堂會審的規格啦……

 

「嗯,算是交情還不錯。」

 

沒錯,而且他們還是享受工作的好夥伴!

 

「陳宇權。」

 

「啊?」用著提防的表情看著兄長,陳家小弟慎防著對方那常常突如其來機車他人的話語。

 

「交情還不錯嗎你們?他幫你做便當,你這個朋友回報了什麼啊?」

 

「你好意思說,你把我的便當都吃掉了!」什麼回報?他連吃都沒吃到咧還回報!「而且就說是他為了謝謝我告知他那個照顧事宜,所以才自願幫我做的便當。」

 

「是喔?那你有收過家屬做的便當嗎?」涼涼說著,陳家大哥切入重點,「他會這麼好心幫你,就只是因為這種蠢理由?那你應該便當收不完了吧,你有幾床病人?十二床有沒有?」

 

「那是因為他人很好。」

 

「你活到二十九歲了還相信社會是美好的喔?」

 

「拜託,尉遲真的是個好人……。」

 

「你才真的是好人吧好愚蠢的人,」出手戳了小弟的額頭,大哥嘆了口氣,「你動一下腦子吧,世上沒有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更不會有莫名其妙對別人好的人,那一定是有企圖。」

 

「我很清楚,這就跟你幫羅晏找人修理天花板是一樣的!」

 

「咦?」

 

忽略掉羅晏的發言,陳家小弟逕自說著,「尉遲之前第一天認識我的時候就跟我說過,飲食不均衡很不好,那時候就跟我提過吃飯的事情了,他只是比較在乎飲食的問題,然後剛好我又常常沒有時間吃飯所以──。」

 

「宇權,」制止小兒子繼續發表意見,陳媽媽瞅著寶貝兒子說道,「所以尉遲先生最近沒幫你送便當,是因為宇佑把便當給吃掉了他不高興?」

 

「對。」本來有點遺忘的事情被母親一提及,那一口氣突然又梗在胸口,整個不爽快。想到那些可能很好吃的消夜被吃掉,陳宇權就是不高興。「而且這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企圖,尉遲他只是職業病。」

 

「什麼職業病會專門做便當給朋友吃啊?」

 

「既然你也知道是朋友的話就該知道這是表達朋友感情的方式。」

 

「陳宇權,你可以再死鴨子嘴硬一點啊。」

 

「好了好了吵什麼吵。」制止了兩個兒子的吵架,陳媽媽率先對著大兒子開罵,「宇佑,你覺得尉遲先生有企圖,可是宇權又不是什麼高官顯要,沒什麼好給人家企圖的,而且尉遲先生也不是醫生,用不著攀親帶故。」

 

轉身面對小兒子,陳媽媽接著說,「宇權你呢,哥哥也是關心你,怕你被騙了還不知道,難得你交朋友,哥哥擔心也是正常的。」

 

「媽,我沒有擔心他。」

 

「媽,尉遲他、拜託他跟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讓他有什麼企圖。」瞪了一眼不停找他麻煩胡說八道的大哥,陳宇權難得動了怒,「只是吃個蛋糕,陳宇佑你有必要、」

 

話被截了斷,陳媽媽拍拍小兒子的手臂,「尉遲先生現在還會幫你送便當嘛?」

 

「不會了。」所以他現在都只能吃難吃的餐廳晚餐。知道有個好吃的便當在等自己食用,與想到自己要一個人吃著難吃的餐廳定食,之間那遙遠的差異陳宇佑根本不懂。

 

「如果是尉遲先生再幫你送便當的話你會乖乖吃掉嗎?」

 

「會。」賭著一口氣,就是不爽自己的食物被吃掉還要看加害者囂張的樣子,陳宇權點點頭,「尉遲做的食物我都會吃掉!」

 

「好,那媽媽去幫你跟尉遲先生說。」想到終於有方法可以讓小兒子正常飲食,陳媽媽乘勝追擊,「他之前是幫你做哪一餐?」

 

「晚、」頓了下,突然意識到母親剛剛說了什麼,陳宇權連忙拉住準備要找紙張筆記重點的母親,「媽,我不是那個意思啦妳不要去麻煩他。」

 

「就這麼說定了,抗議無效。」

 

「媽!」

 

「不用做到這樣吧媽。」

 

無視兩個兒子的勸阻,陳媽媽找起了上次尉遲給她的名片。

 

「媽,」拉住很有行動力的母親,陳宇權努力從腦子裡面擠出一個理由,「他很忙,他要上班還要幫他姐姐帶小孩,非常非常忙,不要麻煩他了真的,我會吃飯的!」

 

「齁,這句話比你說你等等就會放下報告去睡覺還沒說服力。」

 

點點頭贊成大兒子的說法,陳媽媽繼續找著名片。

 

「不是啦媽,他真的很忙──。」

 

「他之前這麼忙都可以幫你送便當了,現在應該還是可以啦你放心。」

 

「陳宇佑你安靜啦!」搶在母親之前把被翻出來的名片抓在自己手中,陳宇權急切說著,「媽,我我我自己跟他說就好了好不好?」

 

「你自己跟他說?」

 

母親的不信任票才剛剛投下,兄長的話語立刻跟隨而來,「真的會說才有鬼。」

 

「我會說!」

 

「那麼大聲幹嘛,又不是在喊我願意。」

 

「……宇佑,如果你要講,媽媽跟你說,千萬別這麼大聲喔,一點情調都沒有。」

 

 

*   *   *

 

 

 

 

嘆了口氣,陳姓醫師突然又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喊著「我會說」的壯烈場景。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掩蓋去自己在家裡大吼的ending,陳宇權喝了口對方準備的紅茶,然後告訴自己已經把事情講完了。

 

之後事情會怎麼發展,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所以你才會打電話給我啊。」

 

「恩,不好意思造成你的困擾了。」當著母親跟家人的面,他咬著牙打通了電話,卻遲遲說不出口「請你幫我做晚餐」,只好支支吾吾地請對方找個假日一起出來吃個飯,說是有事情要跟他商量。

 

電話一掛,果不期然接收到母親不信任的眼神,他也只能再三保證大後天跟尉遲見面的時候一定會提,這才在母親鬆口說「好吧」的當下,逃命似的回到二樓房間喘息。

 

「因為我飲食習慣的問題,一直打擾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而且老實說,一個成年人被像是小孩子這樣管教、逼著吃東西,實在是很丟臉。

 

「不會的。」微笑著,尉遲將便當遞給對方,「你想太多了,完全沒有打擾到我喔。」

 

「啊?可是你應該很忙吧?有兩份工作,還要帶澄澄。」

 

「的確沒有很輕鬆,但是也真的沒有打擾到我。」誠摯的語氣在對方吃下第一口燒賣之後帶上了雀躍,「好吃嗎?」

 

「嗯嗯嗯。」多嚼了兩口之後吞下,陳宇權禮貌性地抬頭示意淺笑,然後繼續在便當中找尋下一個受害者。

 

「好吃就好。」看著陳宇權叉起另外一個淺黃色的燒賣時,尉遲慢慢地說了下文,「其實紅蘿蔔也挺好吃的對吧。」

 

「啊?」嘴裡還塞著一個吃一半的燒賣,有些不雅地張開嘴,陳宇權在下個瞬間閉上嘴用力咬了兩下之後把東西吞下肚,「你說剛剛那個裡面有紅蘿蔔?」

 

「嗯,」看著對方瞪圓了眼睛的樣子,尉遲難得地起了壞心眼,「啊,對不起我忘記你不喜歡紅蘿蔔。」

 

一邊說著沒關係一邊思考到底怎麼會沒吃到紅蘿蔔的味道,陳宇權突然想起了一段日子之前的那份宵夜。「你是怎麼把紅蘿蔔弄到沒味道的?」

 

「你有興趣的話,下次我可以另外做一份料理給你啊。」

 

「啊……這是商業機密,不能說的是吧?」突然理解這樣的行為,小陳醫師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繼續往另外一個白嫩的燒賣進攻。

 

「倒也不是,只是那並不是個一下子就能上手的方法。」看著對方嚥下魚漿燒賣,尉遲接著說,「而且只是聽過也很難讓你或是伯母學會。」

 

「嗯,沒錯,我媽一定學不會的。」而且失敗的產物還會逼他吃下去,太危險了。

 

抬起頭,陳宇權迎視著對方溫和的笑容,然後有些不是很能理解地跟著笑了一下,「謝謝你的午餐啦,改天我請你吃飯?」

 

其實當初他只是約了尉遲出來說他有點事情要講,沒想到對方聽見他約的時間是中午左右之後便詢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個午餐,並且給了他「去餐廳吃定食」的提議一個軟釘子之後,舉薦他自己做的便當當主餐。

 

說來很奇怪,他聽說大部分的廚師在下班之後都不會想再做料理了,怎麼他認識的這個怪怪的?

 

「好啊。」

 

收到禮貌性的回答之後,陳宇權低頭將便當蓋給蓋上再遞還給它原本的主人。「謝謝。」

 

「不用這麼客氣的。」

 

談話進退得宜,氣氛良好到像是什麼相親會場一樣……

 

一邊給自己腦子裡面的冷笑話評下六十分的及格分數,陳宇權一邊思索著近期還有什麼日期可以擠出時間來吃飯的當下,耳朵就先行接收到熟悉的頻率。

 

「陳醫師,好難得,」居然會在醫院外面看到你,「你在、呃、吃午餐?」江醫師頓了下,向來下午兩三點才在醫院地下街小七找尋泡麵口味的陳醫師,居然也有露天野餐吃便當的時候?

 

轉頭往旁邊一看,果然不是之前常常追到醫院來要求陳醫師放假的莞晴小姐,可是,居然是個男的。

 

……那便當是誰做的啊?

 

一連串有如跑馬燈般的問題在腦子裡面跳出來又被掩蓋住,江儷芠端著笑,思考著現在算是天有異象還是她居然可以撞見奇蹟等一下是不是該去買張樂透。

 

「是啊我剛剛吃完午餐,有事嗎?」很緊急嗎?不然怎麼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是沒有啦、」只是有點嚇到而已……,「只是你今天心情這麼好啊?野餐耶,怎麼不找我們一起。」拍拍身邊的實習醫生,江儷芠繼續說著,「我跟這個蠢蛋還在想午餐要吃什麼咧。」

 

「江醫師,我怎麼可能每天講不一樣的午餐出來啊……」

 

「閉嘴啦,你不懂每天吃一樣的定食有多痛苦。」見陳醫師點點頭,江儷芠像是得到大力支持一樣拍拍徒弟的肩膀,有些吃力的。

 

遠比自己師父高很多的實習醫生在師父拍第一下的時候乖巧的往下蹲了些,委曲求全。

 

「這位是……?」喇賽喇了這麼久,也該問一下這個跟陳醫師吃飯的未來傳奇人物了,「你好,我是江儷芠,陳醫師的……同事。」

 

應該算是同事吧?即使他們見面的時間大多數是在會議跟停車場,也依然是同事!

 

「妳好,我叫尉遲延,是『月樓』的主廚。」伸手與女醫師握了手,尉遲自我介紹著,「如果有機會到月樓吃飯的話,報陳醫師的名字給我可以打折喔。」

 

「月樓?」哦哦哦她有印象,上次的院長大位爭奪戰就是在那邊吃的!「那一頓吃下來很貴的……。」嘖嘖,一個人要價快兩千耶。

 

不過想起來真是……好好吃喔……「打幾折啊?」

 

「江醫師,形象啦、形象。」看不下去自己師父已經快要嚥口水的動作正在徹底破壞她的一貫冷靜形象,實習的李醫師連忙扯了扯師父的醫師袍。

 

「喔、呃、」尷尬地笑了笑,江儷芠很假的咳了一下,「幾折啊?」

 

「員工價,七五折。」

 

七五折?陳醫師跟這個廚師的交情是好到什麼地步啊?看了一眼顯然也很訝異的陳醫師,江儷芠努力掩飾著太過開心的笑容。「那就先謝謝你啦!」

 

「不會,應該的嘛。」

 

轉頭看著尉遲,陳宇權忍著不要說出「哪裡應該啊」的問題,然後比江醫師更假地咳了兩下,「那,我要回去上班了。」

 

「喔喔,」聽見上班兩個字,江醫師才赫然想起剛剛還在辦公室的小插曲,「陳主治,你的小學弟在找你喔。」

 

「謝謝,我等等回去再call他。」點點頭,送走平日一向很冷靜、今天算是形象全毀……也不是毀掉,只是沒想到她原來這麼活潑的江醫師,陳宇權這才回頭面對剛剛給足他面子的尉遲。

 

「你同事感覺上很活潑。」

 

「嗯,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這麼活潑。」看見對方詫異的表情,陳宇權認真地點點頭,「真的,我一直以為她很安靜也不多話。」只有在停車場遇見的時候會講上兩句不著邊際的場合話,連院長大位爭奪戰那天,她也只是安靜地吃著飯,臉上掛著恰當的微笑。

 

「原來你跟她不熟啊。」轉頭看了眼已經走遠的美女醫師,尉遲延接著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好朋友呢。」

 

「不算吧?我跟你講過的話搞不好比我跟江醫師講過的話還多。」話講出口才覺得「沒錯就是這樣」的陳宇權無奈地笑了笑,「我花太多時間在工作上了,老是忽略了所謂的人際關係,幸好我們科的其他醫師人都很好。」

 

「你人也很好啊,我想你的同事們也不會笨到對個不好的人釋出善意才是。」給了鼓勵的話語,尉遲話鋒一轉,「那麼人很好的陳醫師,打算找哪一天請我吃飯?」

 

「嗯……我不是很確定我的行程表,最近要選院長,事情有點多。」

 

「這麼忙啊、」尉遲頓了下,見對方講述著不得不處理的外務而困擾的樣子,搖了搖頭,「想必你接下來一定是有一頓沒一頓了。」

 

「呃、你怎麼跟我媽說一樣的話?」媽,這是妳流落在外的兒子嗎?

 

「大概是,因為我跟伯母一樣關心你吧。」

 

「連你都不相信我會自己準時吃飯啊?……算了,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暴自棄地垮下肩,陳宇權嘆了口氣。

 

「……我也不是不相信你,」怎麼話會被曲解呢?是他表達的不好嗎?「只是,你其實可以正常地飲食的。」

 

「我頂多也只能保證一天三餐,至於是不是正常時間吃,實在不是我能控制的。」儘管不是很理解幹嘛要跟朋友保證這種鳥事,但是尉遲這麼關心他,他總不好甚麼也沒表示吧。

 

「是說,陳伯母的意思應該是希望我幫你準備一餐吧?」不好意思說出口,連他們這種剛認識不到一個月的朋友都知道,陳宇權剛才的保證乍看之下像是最大的讓步,但是從陳伯母的擔心程度來看,那個保證內容可能會包括餅乾三片、巧克力兩顆之類,濫竽充數的食物。

 

「她是這個意思沒錯。」老老實實地回答,陳宇權接著說,「不過,你沒那時間,我也沒有。」毫不客氣點出現實層面,「我們約這頓飯還是你剛好沒排班,我把原本要用來教我徒弟術後管理的時間往後延,才吃得了這頓飯的。」

 

「那倒是。」

 

「更何況,雖然你說不會造成你的困擾,但是實際上,你有兩份工作,還要帶澄澄,你忍心有哪一邊再被你忽略嗎?」

 

「我也不希望你的胃跟身體健康一直被你忽略。」

 

伸手拍拍尉遲的肩,陳宇權苦口婆心地勸著,「我很ok啦,畢竟是醫生,身體狀況怎樣我很清楚,可是澄澄不一樣,他很需要你的關心,與其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不如多陪陪澄澄?」

 

「……陳醫師。」

 

「嗯?」怎麼突然用這麼生疏的稱謂來稱呼他啊?

 

「你說得很有道理,沒錯,我應該多照顧澄澄才是。」揉揉眉心,尉遲嘆了口氣,「我太疏於照顧他了。」

 

「也、也不至於到疏於照顧啦。」對方臉上挫敗的表情讓陳宇權有些慌了手腳,連忙解釋著,「只是,真的沒必要把時間花在我身上。」

 

雖然他很喜歡尉遲的手藝,而且跟尉遲吃飯聊天也很愉快。只是他記得很清楚,上一次在講澄澄一個人不敢獨處時,尉遲臉上的愧疚,深得讓他覺得,沒有人應該再剝奪尉遲照顧外甥的時間。

 

「我的意思是,」覺得對方似乎沒有因為他剛剛的話而好過一些,陳宇權又補了幾句解釋,「等到澄澄父母的事情解決了,我再麻煩你幫我處理午餐事宜?」

 

「嗯。」

 

「我、我很喜歡你煮的料理,如果是為了這樣的食物我一定會正常飲食的,只是,嗯,帶午餐這件事情需要好好討論一下啊,畢竟料理是你的職業,我沒道理白吃白喝。」

 

「你多慮了,怎麼會是白吃白喝。」

 

「話是、」陳宇權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口袋裡的PHS突然發出了聲響,「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嗯。」

 

「喂?嗯?八床又開始喘?你們早上不是有給他軟便劑嗎?沒吃?嗯、我現在回去,叫NSP先過去處理。」轉過頭,還沒說話就收到對方說「你先去忙吧」的話語,點點頭後往胸腔內科方向跑的陳宇權,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

 

其實很想讓尉遲幫他準備午餐的。

 

雖然很丟臉,但是有人陪著吃好吃的料理,是件讓他願意為此把報告啦、Paper啦延後到晚上再看的好事。

 

邊跑邊懊悔,就是想吃才約人啊,不然他大可以陽奉陰違,或者是跟尉遲串通好騙騙媽就混過去。

 

偏偏,又覺得自己要是真的這樣做就太自私了,瓜分澄澄有舅舅陪的時間,好像是有那麼點太殘忍。

 

煩死了、煩死了!世事怎麼就是無法兩全啊?

 

 

 

 

 

*            *             *

 

 

 

 

 

「當然沒辦法。」

 

「啊?」愣了幾秒,尉遲才突然從回過神,「什麼沒辦法?」

 

「他不簽字,沒辦法離婚。」

 

「一定要離婚嗎?」

 

「價值觀不同的話,我要這個婚姻做什麼?」尉遲虹放下手中的杯子,冷靜地述說著。「只會一直吵架而已,你說的沒錯,我這幾天一邊跟他講離婚的事情一邊思考你之前跟我說的話,我這次離婚之後就要搬離台北,不會再見他了。」

 

「啊?」急轉直下的發展讓尉遲延愣了愣,「我之前說了什麼?」

 

「你說如果我這次跟劉先生離婚了,就不要再答應他的求婚了啊。」

 

「……我的意思是,請妳慎重考慮這次離婚的必要性。」真是內憂外患啊他最近……,「姐夫真的很愛妳,妳這麼情緒化,之後一定又會被他感動接著又答應結婚,大人們可以這樣試探對方愛情的底限,可是小孩子的成長過程不能這樣被測試。」

 

「不會了,我會搬走,不跟他連絡了。」

 

「……姊,妳是在意氣用事還是真的冷靜思考過了?」他相信是前者,「這樣做對誰都不好吧。」

 

「我是認真的。」

 

「妳每次都說妳認真的啊。」被瞪了一眼,尉遲延接著說,「如果妳像妳口中說的這麼關心澄澄,那根本不應該做出這些事情來,尤其是離婚。」

 

「你沒有結婚你不懂。」有些不高興於小弟的反駁,尉遲虹生氣地解釋著,「我就是因為關心澄澄,才不希望他的未來被葬送掉。」

 

「澄澄才五歲,國小唸哪裡並不會這麼嚴重的影響他的人生。」

 

「就說你不懂!」尉遲虹站起身,居高臨下瞪著自己的小弟,「你跟他一樣,什麼都覺得不會影響!你們根本沒有想這麼多就說不會不會、」

 

「姊,妳想的也不一定比較多吧。」刻意壓低了聲音,尉遲延看著樓梯的方向,確認一個多小時之前就睡著的外甥沒有被吵醒,「就像妳根本也沒想過,妳跟姊夫吵架澄澄有多難過。」

 

「……那是必要的,避免不了。」

 

「不,那可以避免。」堅定的口吻,他一字一字說著,「如果你們多替澄澄多想一點,就不會讓他淪落到只能住在舅舅家,每天問舅舅說媽媽跟爸爸是不是不要他了的處境。」

 

「……如果你不想照顧澄澄就直說,不用講成這樣。」

 

嘆氣已經不能表達他腦子裡面絕望的程度,尉遲延閉起眼轉過頭,忍住吼自己姊姊的打算。

 

把弟弟的反應解釋成默認,尉遲虹扯出笑,「明天我就帶澄澄走,大廚師,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麼多天。」

 

「……我拜託妳,講話可以不要這樣嗎?」如果眼前這個人不是自己的姊姊,他應該已經翻臉了吧?「我很樂意照顧澄澄,但是我不希望因為妳一個人的情緒化、以及妳一個人的為了兒子好的觀點,把一個五歲的孩子扔在沒有父母親的環境裡面,他會害怕,妳懂不懂?」

 

「我當然懂,你會比我更關心澄澄嗎?並不會!」

 

伸手制止姊姊變大的說話音量,尉遲延指了指樓上,「澄澄已經在睡覺,我不希望妳吵到他。」

 

「尉遲延我告訴你,不用在這邊跟我擺什麼舅舅的架子。」跟著減低音量,但是身為母親的地位正在被挑釁,讓尉遲虹咬著牙,「澄澄我明天就帶走,省得他在這邊礙你的眼,還扯什麼我情緒化?你以為我喜歡扔下澄澄一個人嗎?」

 

「妳不喜歡,可是妳做了這件事情。」

 

「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那不是沒有辦法的辦法,」盯著從小就是這麼盛氣凌人的姊姊,尉遲延突然想起了那個也很關心澄澄的陳宇權。「事實就是,妳沒有辦法為了澄澄去做其他的努力,像是跟姊夫妥協,妳只想堅持妳的想法,卻忽略那個想法最原本的初衷。」

 

那個很有責任感的陳宇權在把澄澄一個人留在辦公室之後,面對著他就這麼理所當然地道歉了,一點理由一點藉口都沒有說出。

 

明明看到他準備的便當就很開心,根本就不是不愛吃東西或是不想吃午餐的人,卻在他表達願意幫他準備便當的時候,硬是提醒他澄澄的存在。

 

那個人,總是過度地認真、過度地替別人著想。

 

或許是他自作多情吧,說不定澄澄的事情只是陳宇權拒絕他的藉口。可是他卻不由自主地一直想起陳宇權的那句「你忍心有哪一邊再被你忽略嗎」。

 

或許是藉口,卻誠懇的讓他無法繼續對姊姊的任性裝聾作啞下去。

 

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是為了澄澄好,卻把澄澄一個人放在孤單裡的姊姊。

 

想起那個其實才認識了一個月不到就對他說著可比忠言逆耳話語的人,他就一直在想,即使會被姊姊罵,他也應該把話講清楚。

 

「妳說妳為了澄澄好,可是當著他的面跟姊夫吵架,又一直不停在離婚跟結婚,在我眼裡看來,在澄澄的父母的身分上,你們兩個都很失職。妳關心澄澄的將來,有關心過他的現在嗎?」

 

「……。」

 

暴風雨前的寧靜大概就是如此吧?

 

面對著一語不發的姊姊,尉遲延盤算起自己等等會怎麼死。「他才五歲,就要去承擔你們兩個大人吵架之後的結果,那才是他必須立刻面對的未來,對他而言最可怕的並不是小學要唸哪比較好,而是他的爸爸媽媽會不會不要他了。」

 

「講完了沒?」

 

「……差不多了。」

 

「明天我就把澄澄帶走,可以嗎?」

 

雖然嘆氣不能表達他內心的絕望,但是唯今也只剩下嘆氣是他能夠做的事情了。「妳把澄澄帶走,是要讓他住旅館嗎?」

 

「劉煜倫說他搬出去住旅館,我可以搬回去住。」

 

「嗯。」清楚自己並沒有左右姊姊打算的能力,尉遲延在聽見姊姊說出「那我先回去了」的話之後率先走到門邊,「姊。」

 

「幹麻?」

 

「我不是怪妳對澄澄不好,只是,他真的很想念妳跟姊夫。」

 

「嗯。我明天早上過來接他去上課。」

 

關上門,隔絕剛剛那冷漠的結尾,有些踉蹌地走回沙發邊坐下,尉遲延攤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樓上,是小外甥跟他睡了好多天的寢室,明天,就不復存在了。

 

陳宇權知道他捨不得讓澄澄失望,卻不知道其實對他最失望的,是什麼都改變不了的自己。

 

 

 

 

*   *     *

 

 

 

 

他生病了。

 

病名叫作急性上呼吸道感染。

 

被徒弟直接指出「主任你是不是感冒了」的時候他其實有嚇到,畢竟他們當天見面的時候幾乎都是戴著口罩在交談,應該沒有人發現他擤到發紅的鼻子才是啊。

 

等到結束巡房回到辦公室,被小護士詢問說「主任你要是感冒很嚴重要不要請假」,他才意識到可能他看起來真的很沒精神,所以才會被猜到在感冒吧。

 

脫下口罩,想到今天早上出門前陳宇佑買回來給他的白稀飯,一點味道都沒有還逼著他喝下去,說是感冒的時候不僅一定要正常吃三餐,更要適當補充水分,病才好的快。邊唸還邊嘲笑他明明是醫生,居然不是在第一時間知道自己感冒的人。

 

老實說他並不是不知道自己身體不舒服,但是病情並沒有嚴重到需要告知別人。他只是很不幸地在打噴嚏的時候被陳宇佑看見了而已,然後就被逼著在家就得掛著口罩。

 

結果媽一下樓就看見他掛著口罩在看晨間新聞,擔心的問東問西,彷彿他並不是胸腔內的主任而是五歲的小孩一樣,到最後連溫牛奶都端出來要他喝下去。

 

這還是那個平常懶惰出門的母親大人親自到巷口的便利超商買的鮮奶,親自放進微波爐裡面加熱而得的愛心早餐,五百毫升的流質。

 

吃完兩份早餐差點沒撐死,一到醫院就又立刻被徒弟發現他在生病,要不是他加以阻止,蘇昭聖大概已經去幫他張羅午餐逼他吃下去。

 

不過就是感冒,怎麼大家一發現他感冒就好像他得了什麼絕症一樣?

 

對他而言更應該擔心的是,如果病情繼續加重的話他最好還是請假吧,避免感染到病患。雖然有戴著口罩還是不太好……

 

抽起衛生紙擤掉鼻涕,總覺得病情加重是因為那碗白稀飯,本來早上只是鼻塞,喝完稀飯之後就開始不停的流鼻水,儘管知道不要一直擤鼻子卻還是礙於呼吸不良而不停進行著這個傷害鼻黏膜的動作。

 

而當陳宇權把頭靠在辦公桌上,認真思考起下午要不要直接請假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之後就直接打開,反應不及的陳宇權只能從四十五度角的視線看見來訪者。

 

「江醫師?」

 

「對不起我只有敲門,呃,我在躲人啦不好意思。」雙手合十地陪著笑,江儷芠背靠著門,衝著同事猛笑。

 

「躲人?」

 

「嗯啊,就躲你的小徒弟。」

 

「蘇昭聖怎麼了嗎?」

 

「是沒有怎樣啦,只是、唉啊,聽說你感冒了?」確定門被反鎖,江儷芠撐起微笑小步走近同事,「嚴重不嚴重啊?要不要請假?」

 

「不嚴重,不過應該會請假吧,謝謝妳的關心。」

 

「應該的應該的。」

 

「妳打算要躲他躲多久?我等等可能就要先下班了喔……。」眼前的江醫師在幾天前明明還是很少跟他講話的人,不知道為何,最近看到他不僅會自動過來寒喧兩句,偶爾還會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是因為尉遲的關係嗎?自從那天她看見尉遲之後,就一直找他搭話。

 

抬起頭然後坐直,陳宇權專注地看著近來形象丕變的同事,緊緊地皺上了眉頭。

 

「嗯、」

 

「江醫師。」

 

兩個人一起開了口,然後一起尷尬地請對方先講,推讓了幾個來回之後由女士優先。

 

「上次那個尉遲先生啊……是你的好朋友啊?」

 

……果然是為了尉遲嗎?

 

「是啊,好朋友,江醫師想認識嗎?」

 

「哈、哈哈哈也不算啦,我只是想確定一下你們是不是好朋友。」因為她真的好想去月樓吃一頓,好想知道那個七五折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說不定可以帶上那個最近很有長進的intern一起去吃,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好料理!

 

「應該真的是吧,怎麼了嗎?」

 

不好意思說出真正的理由,江儷芠用力擠出笑容敷衍著,「就是,嗯、喔對,如果是好朋友的話下次聚會就當給他捧個場,一起去那邊消費囉,大頭們付錢很海派的。」

 

「……江醫師,上次我們的聚會就是在月樓吃的喔,妳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超好吃的啊她念念不忘啊!「呃,我的意思是可以再多光臨幾次啦。」

 

「江醫師,我不喜歡揣測來揣測去的,妳要是想認識尉遲先生的話我可以介紹他給妳認識的,真的。」

 

「不是啦、」搖搖手,江儷芠努力讓表情看起來嚴肅一點,「我真的只是,呃,想說難得有機會、」完了完了要怎麼扯下去?還是就順著陳醫師的話講下去就好?反正就當多認識一個朋友──

 

「然後?」觀察不出對方現在的打算,陳宇權原本就皺著的眉頭更是多打上幾個結。「有機會?」

 

「……對啦我想認識他。」算了,比較起被發現其實她愛吃的要死,她寧可被誤會她想倒追尉遲先生。

 

「喔……這樣啊。」眼前那位女醫師挫敗的表情讓陳宇權相當不理解,認識尉遲很好啊,幹麻要這麼挫敗的樣子?「那,需要我找個機會讓你們認識嗎?」

 

「啊?不用不用。」連忙用力搖頭,江儷芠接著說,「啊、也不是,那、那要不要哪天我們一起去月樓吃個飯?」這樣就可以確保那個七五折、還有那美好的料理了!!

 

「啊?好啊。不過我這兩天可能不太方便就是了……。」畢竟是在感冒,還是多休息才是真的,不然媽跟哥一定會在他旁邊碎碎唸到他崩潰為止。

 

「喔沒關係啦,那,如果你哪天有空再通知我?」

 

「好。」

 

懷抱著不怎麼舒服的身體狀況與一樣不怎麼舒暢的心情,看著江醫師打開他的門張望了一陣子然後轉頭跟他說掰掰,繼而飛快地逃走時他才想到,江醫生到底為了什麼在躲昭聖?

 

算了、大概是order上面的問題吧,昭聖求知欲旺盛,大概也只是為了這樣的事情會找江醫師。

 

意興闌珊地收拾起桌面上的Paper,收好PHS,換上一只乾淨的口罩,陳宇權抓起公事包,緩慢地走出辦公室。

 

「陳醫師?你要回去了嗎?」

 

「嗯,我要請假先回去。」

 

他生病了,很不舒服,急性地、突如其來地,他非常不舒服。

 

一直到踏下油門駛離幽閉的停車場,絲毫不客氣的陽光凶暴地降臨,抬手遮去刺眼光線的時候,陳宇權才突然想起了那個午餐約會,那一樣招搖卻不惹他厭惡的陽光。

 

他就要,跟別人分享他生命中少數的快樂了嗎?

 

想到尉遲,就又想到自己還沒吃的午餐,陳宇權有些恍神地停車走進便利超商,挑了一個御飯糰之後又放回冷藏架上,然後再挑了一個看起來賣相不怎麼樣的便當。

 

生病了,應該要多吃一點比較好。

 

冷藏架上的食物看起來都不怎麼能引起他的食慾,找了一下子之後他放棄手上的便當,決定挑個飲料然後買份溫暖的關東煮回去照顧他的胃。

 

往旁邊移動了兩步,落入眼中的是他曾經在這間便利超商買過的飲料,家庭號版本。

 

「先生,現在買這個牌子的優酪乳,加五十九元就可以加購我們那個吉祥物的布偶喔。」便利商店的店員指著旁邊圓潤可愛的吉祥物,照著流程推銷著。

 

「啊?」

 

「就它啊。」戳戳櫃檯上吉祥物的臉頰,店員笑容可掬,「需要嗎?」

 

「呃,不用了。」

 

然後他拎著一瓶家庭號的優酪乳,還有一份關東煮,以及一只軟綿綿的布偶回到了他的BMW上。

 

布偶因為依靠著前座的資料所以坐姿良好,關東煮則安分地被主人放置在原本用來放飲料的空間裡動彈不得。

 

手上只剩下那罐優酪乳,不知道該擺在哪邊比較好。感冒的人不能喝冷飲,那他買這罐是要幹麻?

 

將冷飲放置在前座的腳踏墊上,踩下油門的瞬間他才想起站在冷藏架前的自己,很想念尉遲當初那份陪著他到晚上的宵夜。

 

他很想念。

 

 

 

 

 

                                            

 

 

 

 

 

額頭很燙,感冒應該變成發燒了。

 

遮住嘴之後咳了兩下,他正式轉醒,不用睜開眼就知道他躺在自家床上。

 

睡前吃的藥看來是一點效用都沒有,原本是希望至少能減緩一些症狀,沒想到卻是整個兵敗如山倒。忍不住喉間發癢的痛苦所以又咳了幾聲後,陳宇權聽見了開門聲。

 

「你醒啦?」

 

「嗯。」因為沒有戴上眼鏡所以不是很確定兄長手上那一碗是什麼東西,但是他們家的人都很有自知之明……除了他媽以外,能不下廚就不下廚,所以應該不會是什麼會毒殺他的食物才是。

 

想問清楚那是什麼,可是喉嚨卻乾渴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水分,無法發言。

 

「哪,白稀飯,你要自己起來吃還是我整碗灌到你嘴裡?」

 

扯扯嘴角表示對兄長的不滿,陳宇權單手撐著床鋪然後爬起身,接過那剛好在適合食用溫度的粥品,一口一口吞嚥那毫無味道的補給。

 

一直到稀飯見底,陳宇佑才開口數落。「你知道你昨天睡了之後燒到幾度嗎?」

 

搖搖頭,陳宇權很認命地吃著粥。他就知道,陳宇佑絕對不會放過他的……

 

「有辦法自己開藥自己吃就要有辦法自己照顧自己啊,做什麼半夜起床上廁所倒在廁所外面,害我以為踢到屍體,要不是你體溫很高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是是是、對不起,他應該把自己反鎖在廁所裡面然後讓陳宇佑尿急挫在廁所外面才是。

 

「千辛萬苦把你扛回你房間,量完體溫才發現你燒到三十八度半,陳醫師,聽說你是胸腔內的主任,連感冒都不會醫?」

 

是是是,他不會,下次他會記得去掛號的。

 

「喔對我都忘記了,可能不是你開的藥沒有用,而是因為有人三餐不正常,本來就比平常人的抵抗力來的差嘛。」

 

現在絕對不能回嘴,他從小到大都吵不贏陳宇佑,現在回嘴很不智!要回也只能回──

 

「哥,我現在頭很痛……。」

 

「是怎樣?哪裡痛?」

 

「頭痛……。」

 

「你要止痛藥嗎?」

 

「嗯。」

 

「……陳宇權,你真是二十幾年來都沒變,一生病就擺濫。」不好把「愛撒嬌」直接講出口,怕傷害到小弟生病時特別脆弱的幼小心靈,陳宇佑哼了聲,轉身去找止痛藥。

 

躺回床上,陳宇權用棉被把自己蓋得密實,雖然說是發燒可是身體卻一點都感覺不到溫暖,像是在抗議主人不體貼它所以它也要報復一下。

 

吸吸鼻子,有些堵塞的呼吸器官帶來焦躁感,那感覺很像是腦內那焚燒著理智的煩悶,一點空隙都不留。

 

不過,他有印象的其實。

 

上完廁所之後發現自己沒有披上外套,突然覺得很冷於是就走到比較遠的兄長房間門口,用力敲了兩下之後就坐在門前不動,根本就不像陳宇佑說的那樣是倒在廁所門口。

 

他生病了。

 

病患被照顧是應該的、天經地義的。

 

所以他在陳宇佑被吵醒之後安穩地倒在地板上,讓對方去困擾要怎麼把弟弟搬回房間裡面。

 

儘管這會害他在隔天被陳宇佑用言語攻擊,可是那卻是代表著對方的關心。如同他二十幾年來一生病就很難伺候的壞習慣一樣,陳宇佑這二十幾年來也都沒變過,邊罵邊照顧他。

 

連白稀飯都沒變過……

 

聽著遠方陳宇佑問著母親止痛藥放在哪邊的問句,陳宇權忍著笑,突然想起羅晏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陳宇佑你說出來的話可以跟你做出來的行為稍微搖均勻一下嘛?這樣對你的人生比較好……對我也比較好!』

 

他的兄長就是這樣,知道自己容易心軟,所以嘴巴上絕對不放過任何損人的機會。

 

又咳了下,扯扯身上的棉被確保溫度不會散失,陳宇權閉上眼決定再睡一下,平常可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一直休息,既然有了機會就要努力休息不要浪費。

 

正打算沉進夢鄉的時後,陳宇佑便拎著水杯跟止痛藥,一腳踢上小弟的背。「喂。」

 

「我要睡覺……。」

 

「睡覺?」那叫他去拿止痛藥是拿開心的嗎?「睡覺是吧,要不要我幫你準備那個你買回來的蠢玩偶拿過來給你抱著睡啊陳小弟弟?」

 

什麼玩偶?不解地勉強睜開眼,陳宇權就看見了床邊椅子上的吉祥物。

 

便利商店加價購的陷阱,他一個昏頭就在回絕店員之後又說了「還是加價購吧」的物品,軟綿綿又笑得燦爛的吉祥物,讓他抗拒不了。

 

「那是要送人的。」不想承認自己那時候腦子裡面充斥著想抱住什麼東西的念頭,陳宇權隨口謅著理由。

 

「喔,你身邊有適合這種玩偶的朋友喔?」十足十鄙視的口吻。

 

「……尉遲有個外甥。」

 

「你們熟到會讓你買禮物給他外甥?」

 

「對啦對啦。」轉身背對兄長,陳宇權再次閉起眼,等到兄長碎碎唸完畢然後放下杯子跟藥走出房間之後才吐了口氣,再度轉身,面對那只布偶。

 

他上次跟尉遲見面是兩週前的午餐時間。

 

對於這個難得、又莫名其妙不知道對方怎麼會這麼關心他而交上的朋友,其實私心上是很開心的。

 

誰不喜歡被關心著,尤其又是以這麼溫和的方式。不像媽跟哥那樣一個逼著他吃飯、一個總是嘲笑他胃口跟高中女生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在減肥。

 

所以,當他一個人站在冷藏架前的時候,他突然想到那個總是笑得很和善、總是勸他多照顧自己一些的尉遲。

 

那天拒絕了對方說要幫他送便當的好意之後,他為了證明自己其實是會好好吃飯的,於是連著幾天強迫自己在中午時間去餐廳跟大家擠著吃飯,後來覺得餐廳太吵所以又買回辦公室吃,最後演變成一邊吃一邊看Paper,等他回過神飯菜早就已經冷掉,只好很對不起農民地把食物給倒了。

 

最後,他又回到了一天兩餐的生活。

 

偏偏最近為了院長的選舉,所有有可能是下任院長的大頭們很喜歡分別找醫師來約談,常常有推不掉的聚會與應酬,那些名店的食物儘管精緻卻因為談話而令他覺得食不下嚥。

 

當前幾天他又餓又累地走出餐廳,發現外面下著大雨,雖然飯店前的泊車小弟告訴他可以幫他把車子開過來,他卻實在連一秒都不想待在尹教授旁邊聽他的官腔廢話,便在拒絕之後跑向自己的車子,一秒都沒有延遲地回到了至少會有大燈等著他的家。

 

那天他記得,桌上還有不知道是誰買回來的紅豆麵包一個。

 

吃完宵夜上樓洗澡的時候就打起噴嚏來,想想應該是因為他淋雨之後就直接上車吹冷氣的關係。原本想泡個澡去去寒,卻累得連等水放滿浴缸的時間都不願意等。

 

當然,吹頭髮這件事情也被忽略了。

 

仗勢著自己年輕身強體壯,覺得才一個晚上應該不會怎樣,頂多明天睡晚一點吃頓好的就會好。哪知道隔天起床不僅鼻塞還不停咳嗽,就這麼生病了。

 

只是他很好運,起床的時候沒有人在一樓。爸跟媽出門去運動,大哥還在睡,於是他便比平常動作更俐落地打理好自己。吃完母親每天早上都會去外面早餐店買回來的早餐、灌完一大杯溫開水之後,神不知鬼不覺的去上班。

 

以為絕對不會有事,好歹他也是堂堂胸腔內的主任。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當天病患一個接一個出問題,忙得他暈頭轉向連水都沒時間喝。

 

感覺到自己的病情似乎有加重的趨勢,喉嚨甚至有點痛,隔天一大早打算亡羊補牢去吞顆消炎藥的當下就被陳宇佑抓包他生病。

 

既然被抓包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乾脆壯烈成仁。

 

被家人像是照顧失智老人那樣叮嚀東叮嚀西的看顧了一早上,到醫院又被徒弟像是關心病患那樣一直問他要不要去休息,弄得好像很嚴重似的。

 

……雖然說是真的挺嚴重的。

 

他平常忙碌,一生病下來就清閒得很,一清閒,就很容易想一些有的沒有的事情。

 

像是,現在。

 

起身靠著床頭板坐起,動作不怎麼熟練地把藥丸連著水一起吞下去時,他想起小時後兄長不喜歡吞藥所以聯合他一起拒絕吃藥,後來他真的感冒發燒了,難過的要死還堅持著要跟哥哥站在同一個陣線說什麼都不吃。

 

後來不知道媽怎麼跟陳宇佑說的,只見陳宇佑邊哭邊跟他說「哥哥吃藥所以你也要吃喔」,接著還很慘烈的被父親罰跪在客廳足足兩個小時。

 

從小到大父親都是拿兄長當作教導他的榜樣,只有那次,父親第一次當著他的面責罵了陳宇佑,還親自開車載大病初癒的他去上課,這可是連陳宇佑都沒有的殊榮。

 

於是從那天起他就知道,如果生病了就可以被關心,生病的小孩可以得到安慰。

 

不過,爸媽其實不偏心,對於兩個小孩的關心都給的差不多,只是從小他們對於陳宇佑的功課就盯得比較緊,對於他就採取比較隨便他發展的態度,相較之下難免有點在意。

 

是不是他輸給陳宇佑一些什麼?所以爸爸跟媽媽才不要求他?

 

那年幼時候的想法單純而執著,所以他很努力也很拼命想表現些什麼,幸好他也的確很有天份,所以在學業上一直沒有輸過陳宇佑。

 

現在想來,小時候的自己實在是太傻。

 

而小時候的習慣跟想法延伸至今,讓他即使已經是個科主任,一生病了還是比自己的病人更難纏更煩人。

 

家裡的人也由著他,久了,長大了,放任出只要一生病,他就特別難伺候的個性。這個說法來自聽說被整得很慘的陳宇佑口中,他倒是沒有異議。

 

所以當他買了玩偶、不會喝的優酪乳,也沒有人多問什麼,很正常,陳宇權又發作了。

 

只有他還記得,買那些東西的原因可以說是鬼迷心竅。

 

雖然並不是只有他生病的時候家人才特別關心他,雖然並不是沒有朋友,可是他就是突然特別的想念那個從認識他第一天,就特別的那個人。

 

他記得,認識的那天尉遲說他太瘦。

 

他記得,尉遲來他家做飯那天他給對方很糟糕的臉色看。

 

他記得,吃到宵夜時候的雀躍。

 

那種很細微的體貼,不是很能夠讓人一直記得,卻會在事後想起的時候倍感貼心。

 

交到這個朋友,他真的很開心。相處起來很隨性,因為對方個性很溫和,好像講什麼都會有人認真聽著,不是非得要在他生病或是不舒服的時候。

 

所以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居然是想念他。

 

眨眨眼,不知道是真的平日過勞所以疲倦,或者是藥效發作,覺得暈沉沉的陳宇權將杯子放回桌上,縮回被窩裡面。

 

不知道尉遲最近在做什麼?這麼久沒有聯絡了,澄澄的父母的事情處理完畢了嗎?

 

等他感冒好了就給他打個電話吧,順便把玩偶拿去送給澄澄,然後一起吃個飯,上次午餐之後有說過要再一起吃飯,之後因為他忙就沒再連絡了。

 

蹭了蹭軟軟的枕頭,陳宇權在睡前下定決心,要好好找這個溫和的友人吃個飯。

 

 

 

 

 

                                            

 

 

 

 

 

不過陳宇權還來不及等到病好,就在家中看見那位讓他在便利超商裡面恍神的友人。

 

「你怎麼會來我家?」

 

看著那提著蘋果跟一個保溫瓶的男人,陳宇權不能否認自己的確是被嚇到了。

 

「當然是來探病的。」站在門口的陳宇佑接過尉遲帶來的水果,「不好意思我先拿去冰箱冰著。」

 

看著兄長一臉的面無表情,陳宇權忍不住提了要求。「洗一洗就好了,我想吃蘋果。」

 

「……你病就不要給我好。」

 

等那個最近老是待在家的兄長下了樓,陳宇權才指了指床邊的椅子,「呃,把玩偶給我吧,這樣你才有位置坐。」

 

「你買的啊?」

 

「嗯,不過,呃,是要買給澄澄的啦。」不然一個大男人買這個能聽嗎……

 

「那我先謝謝你了。」將那只吉祥物遞給陳宇權,看著對方不知道該怎麼處置那個軟綿綿物品的樣子,尉遲忍著笑,「你還好嗎?」

 

無可奈何地把吉祥物抱在懷中,陳宇權提醒自己等等一定要把吉祥物玩偶塞給尉遲帶回去。「嗯,好多了。你怎麼知道我生病?」

 

「江醫師告訴我的。」那個漂亮的女醫師忍不住跑來月樓大啖美食,很聰明地在吃之前就報上了他的名字,服務生跑來問他是不是認識這個人,他才抽空在送完大多數餐點之後出來見見這個「陳醫師的同事」。

 

「江、江儷芠?她真的跑去……請你打七五折?」那天不是說等他有空再一起去?見尉遲點頭稱是之後,陳宇權覺得自己臉上就快有冷汗滑下來了。看不出來江醫師這麼想認識尉遲啊……「呃,不好意思,有造成你的困擾嗎?」

 

「事實上是相反,我很謝謝她來月樓吃飯呢。」不然就不會得知這個人生病的事情了。「這算是對我的廚藝的肯定啊。」

 

「喔……你這樣想當然是最好啦。」原來其實他也很歡迎江醫師啊……

 

「她說你生病了還連請了兩天假,很嚴重嗎?」看氣色是還好,就是比上次看到他還瘦了一點。

 

「還可以啦,只是難得生病所以我家的人扣著我不讓我去上班。」最後甚至是爸爸打電話去幫他請假,嚇到了副院長……,「其實我精神很不錯。」

 

「那就好,江醫師說你很少請假,又不好意思聯絡你所以只能擔心不知道你的近況,所以我就冒昧來探望你了。」

 

「我真的沒什麼,隨時都能去上班的。」

 

「是嗎?讓全醫院都知道陳宇權主任一生病就沒責任感?」一手拿著兩個蘋果,另一隻手拿著水果刀的陳家大哥一踏進房門就吐了自家兄弟的嘈。

 

「聽你在鬼扯。」他哪有沒責任感?

 

「對啦你沒有只是整天都在指使別人做事情而已。」把蘋果往桌上一放,陳家大哥宣告他耐心用罄,「我要去上班了,要吃蘋果自己削。」

 

沒想到自家大哥居然這麼不給面子的陳小弟嘖了聲,「居然連對切都沒有,你很過分耶。」

 

「你是沒牙齒啊?」冷哼一聲。「自己啃啦。」

 

在陳家兄弟互相攻擊對方的時候尉遲拿起桌上的蘋果跟水果刀,動作俐落地在盤子上將蘋果切成四等份,「這樣可以嗎?」

 

「……對齁你是廚師……。」看著盤子裡面的蘋果,陳宇權毫不思考地講出了自己多年來的信條,「那你應該會削兔子蘋果吧?就是那種、皮還在上面的蘋果,很像兔子的那種。」

 

「會啊。」把四分之一的蘋果再切一半,尉遲在陳家兩兄弟的錯愕下把蘋果皮削開,然後切出兔子耳朵形狀的花樣,「給你。」

 

接過那個兔子狀的蘋果,陳宇權用力眨眨眼,「你居然真的會……。」

 

「當然會啊。」以前他學著玩,後來幼稚園的小朋友們很吃這套所以他幾乎只要有削蘋果就會削成這個樣子,只是沒想到居然會在陳宇權面前也做這個動作就是了。「需要我把所有的蘋果都弄成兔子蘋果嗎?」

 

「麻煩你了。」逕自接了話,陳家大哥笑得很有禮貌。

 

「陳宇佑你幹麻這麼麻煩別人?」

 

聽著陳家大哥說「又不是麻煩你」,尉遲忍著笑,在兩兄弟的你來我往之下削好了剩下的七個兔子蘋果。「好了。」

 

「以後我弟就交給你去麻煩了。」看著漂亮的兔子蘋果,陳宇佑有感而發。「這種鳥要求你也做得到,想必以後沒有什麼難得倒你了。」

 

「陳宇佑你在胡說什麼啊!」覺得很丟臉地瞪了兄長一眼,陳宇權差點把手上的蘋果扔到對方臉上。

 

「說實話啊,」拍拍尉遲的肩膀,陳宇佑很不給小弟面子地揭短著。「他一生病就要求多到炸,完全不管會不會造成別人的困擾,既然你都來接班了那我就要出門,這個麻煩製造者就交給你了。」

 

「陳宇佑!」

 

「你哥跟你感情很好嘛。」

 

「還好而已。」扣除掉每次陳宇佑講話都會讓他想殺人之外,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了。「不好意思讓你看到我們兄弟吵架。」

 

「我是不介意啦,」苦笑著,「有吵架就至少有溝通。」

 

「溝通?」陳宇權本來想抗議些什麼,可是突然想到對方姊姊的狀況,便收起了對自家兄長的抱怨,「嗯、對了,你跟你姊溝通的怎樣?澄澄現在還住在你家嗎?」

 

「他跟我姊搬回家了。」

 

「那很好啊。」怎麼看起來還是不怎麼好的樣子?「你捨不得澄澄啊?」也是啦這麼乖巧的孩子,換成他……大概也會捨不得吧?大概。

 

搖搖頭,尉遲嘆口氣。「當然是捨不得他,尤其我姊並沒有時間照顧他,卻因為跟我賭氣所以把澄澄帶走,現在他們不知道過得怎樣。」雖然說澄澄很想念姊姊,可是畢竟是個五歲的小孩,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只有一種「有母親」的狀態。

 

「賭氣?」

 

「嗯,我告訴她我認為她太不關心澄澄了。」現在想起來,這句話是說得有點太重了些,畢竟姊姊一開始的想法是為了澄澄好,他應該講得婉轉一點。

 

「我想,會讓你這種個性這麼好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你姊姊應該是真的做得有點過分了吧。」認真地說著,陳宇權咬了口蘋果,「你講都講了,至少以後不會後悔你沒講。」

 

「哦?」

 

「是啊,至少你有幫澄澄發言了不是嗎?」

 

對方誠懇的語氣讓尉遲移不開注意力,只能專注地聽著那因為感冒而有點沙啞的嗓音。

 

「雖然結果可能不是澄澄要的,但是誰也不知道如果不講出來,他會不會受到更多的傷害。而且我哥常說,」嫌惡地撇撇嘴,陳宇權接著說道。

 

「如果有一份聲音因為害怕受到傷害而消失,那對他自己才是最大的傷害,因為他永遠失去了表達的機會。雖然我哥做到有點過火了、可是基本上這個道理我也很贊成。」

 

「陳大哥的看法很與眾不同呢。」

 

「是啊,他腦子有問題。」毫不客氣地批評完自家兄長,陳宇權笑了出來,「你能幫澄澄說他的想法,我想,不管怎樣澄澄都會謝謝你的。」

 

「是嗎?我原本還想說我這樣自做主張替澄澄講了那些話,對澄澄而言,說不定不是什麼好事。」本來以為不會告訴其它人的想法,卻毫不彆扭地在這個人面前講了出來。

 

畢竟是自己造成外甥必須面對母親接下來的情緒,畢竟是自己沒有把事情處理好,卻讓澄澄去面對之後的事情。

 

他這個舅舅實在很失職。

 

「或許不是好事,但是如果什麼都不做,事情也只會隨波逐流到你無法控制的地步,然後讓你在最後的結局時,後悔自己什麼也沒做。」

 

眼前的人雖然低著頭,卻表現出十足的認真,尉遲專注地看著對方,動也不動。

 

「這種事情很常見,尤其是我在血液腫瘤科實習的時候,幾乎每天都看著它上演。」一字一句的說著自己的經歷,陳宇權忍著不要讓情緒太顯露。「很多事情都是這樣,不管你做不做,都會後悔。那不如做了之後,至少在事情往壞方向前進時還能努力挽回看看。」

 

「這麼說也……。」

 

發現對方略有遲疑的回應,陳宇權尷尬地笑了笑,「那是我的看法啦,隨便聽聽就好。」

 

「不,我覺得很有道理呢。」尉遲叉起一塊蘋果遞給對方。「謝謝你給的意見。」

 

「也、也沒有啦。」有些心虛地收下誇獎跟蘋果,「你也不用想太多啦,有些事情做了之後就只要等結局,太給自己壓力也不是好事。」

 

「嗯,」尉遲微笑說著,「對了,你怎麼會感冒呢?」

 

「啊、就、一個不小心沒有注意到著涼了,然後就演變成感冒。」

 

「看醫生了嗎?啊……你自己就是醫生了。」而且是個非常不會照顧自己的醫生。「你生病了會很多人擔心的。」

 

「啊?不會啦,頂多就是……對啦代理的主任可能會覺得很困擾,畢竟他是臨時被抓上去當主任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難得擺出強勢的態度,尉遲慎重的說著,「我說清楚一點好了,從江醫師那邊聽到你生病之後,我就一直很擔心。看到你的狀況之後就更擔心了,很顯然的雖然你是醫生卻沒有照顧好自己的習慣。」

 

「當不當醫師跟有沒有照顧自己的習慣應該沒關係吧??。」

 

見陳宇權臉上的表情充分表達出他的不滿,尉遲緩了緩自己的口氣。「如果你信任我的話,可以讓我照顧你嗎?」

 

「啊?你說什麼?」

 

「嘿啊你說什麼?」

 

「媽,妳幹麻站在門口偷聽?」猛地轉頭瞪向門板處,陳宇權低聲喊了出來,「妳聽到什麼啊?」

 

「是有什麼不能讓我聽到的。」把手上的兩杯果汁放在桌上,陳媽媽一臉無辜。「哥哥說要我幫你們送果汁上來,所以我就送上來啦,不是故意偷聽到的。」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面對著陳家真正手握實權的人,尉遲重新說了那幾週前就說過的話,「我只是擔心他,所以想照顧這個不懂得三餐正常吃的人而已。」

 

「哦?」瞅著那個感覺起來很無害很誠懇的男人,廖梅姝在仔細打量之後又看了下自家兒子,「宇權的確是不太會照顧自己,不過我會盯著他的,謝謝你啦、嗯、尉遲先生?」

 

「這樣啊。」碰了個軟釘子,尉遲延只是笑,沒有多說些什麼。

 

「媽,人家他也是好意啦。」幹麻講這麼莫名其妙的話,弄得超尷尬的。「而且之前尉遲說要幫我做晚餐妳不是也很贊成嗎?」

 

「我那時候是贊成沒錯、」但是一般朋友會說出讓我照顧你這樣的話來嗎?不會吧?「不過、」

 

「好了啦媽,我跟尉遲還有事情要說妳先下樓好不好?」

 

「好啦好啦。」指指兩杯果汁,陳媽媽雖然有些不滿小兒子的態度卻只能妥協,「記得要喝喔,不然被佑佑知道你就慘了。」

 

「妳被哥知道妳又叫他佑佑妳才會慘了,」每次聽到都想笑,陳宇佑跟這個暱稱一點都不搭。「我等等喝完再請尉遲拿下去啦。」

 

目送陳伯母下了樓,尉遲才接著說道,「對了,其實江醫師有跟我講了件事情,要我轉告你。」

 

「啊?」陳宇權拿著杯子,原本要說出「哪這杯給你」的這種化解尷尬的話,梗在喉間不上不下。「……什麼事情?」

 

「她說她之所以會拋下你一個人來吃,是因為前任院長從日本回來再度執掌大權,以後大概吃不到綁樁大餐,而且估計會忙上一陣子,所以她才會這樣對你。」

 

「咦?彭院長嗎?」可是他才去日本半年耶!怎麼會這麼快就回來?徹底愣住的陳宇權傻傻地看著對方點頭的動作,完全無法反應過來。

 

「是的。」遲疑了一下,尉遲接著問,「雖然這樣很不禮貌,但是江醫師她說彭院長跟你有過節,要你銷假上班的時候皮繃緊一點,是……?」

 

「是私人恩怨。」更正確一點說是,是彭院長跟他哥的私人恩怨,其實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不好意思,這可能不方便跟你說。」

 

「沒關係的。」

 

「真的很抱歉,你特地過來探病我卻沒辦法招待你。」

 

「病人就是要好好休息,那我不打擾你了。」站起身,尉遲盡力保持著微笑,「保溫瓶裡是一些溫補的湯品,現在還是熱的,要是不想現在喝就先倒出來冰進冰箱裡吧。」

 

「喔好。」

 

想說些什麼,可是面對著陳宇權那因單純而不知所以的態度,尉遲只是扯出一抹笑,什麼都說不出口。

 

「怎麼了嗎?還是還有什麼事情?」

 

「沒有。」

 

「喔那、」一直站在這邊是……?「尉遲你要是有什麼事情要說的話不用跟我客氣的。」陳宇權認真研究著朋友現在臉上的表情,卻什麼答案都得不到。

 

「真的沒事,你好好休息吧。」

 

「好、喔對,這個玩偶是要給澄澄的。」把懷中的布偶遞給對方,陳宇權說著,「只是我不確定他會不會喜歡就是了……」

 

「我先替澄澄跟你說謝謝了。」

 

「不用這麼客氣啦。」陳宇權原本想揮揮手要對方放鬆一些別這麼正經,卻在對方認真的表情下頓住了動作。

 

尉遲看起來似乎心情不怎麼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澄澄的事情,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他不像大哥那樣可以很快猜到別人在想什麼,又覺得問別人「你是不是在煩什麼」似乎很踰矩,只能等待別人說出來。但是尉遲似乎是沒有說的打算,他也只能被動的等著。

 

等著朋友或許願意跟他分享事情的時候。

 

他這樣跟朋友往來的方式,從需要進行所謂分組活動的大學時代開始就讓他倍感困擾,因為不夠主動,所以朋友們總是不夠熟,也就總是無法有所要求。

 

該積極一點嗎?

 

還沒做出想做出的反應,尉遲卻說出「那我先回去了」的話語,陳宇權撐起笑容然後僵硬地點了點頭,在對方轉身離開的時候後悔起自己剛剛的確是應該主動一點的。

 

或許他錯過了些什麼。

 

一如他剛剛跟尉遲說的那樣,很多事情不去做的話最後只有自己會後悔。

 

說了這麼漂亮的話,結果自己也做不到。

 

「早知道就問了。」拿起對方帶來的保溫瓶,旋開了瓶蓋,暖暖的水蒸氣散了出來,伴隨著勾起他人食慾的香氣。

 

喝了一口,實在是辨別不出到底是什麼湯底,只覺得很爽口,而且還讓他覺得肚子有點餓。

 

把保溫瓶放回桌上,然後吃起剩下的幾個兔子蘋果,陳宇權邊吃邊在心裡警告自己。

 

尉遲看起來很困擾的樣子,如果可以幫上忙的話他是一定要幫的。千萬不要只顧著自己開心於對方來探病的行為,要記得尉遲對他好,他也得做出同樣的回報才行。

 

嗯,要謝謝對方。咀嚼著蘋果的當下,陳宇權決定把彭院長回國的鳥事先放到一邊去納涼,等等吃完蘋果喝完湯就去找個有休假的日子,約尉遲出來吃飯!

 

 

*      *         *

 

 

 

 

有一句中文是這樣說的,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最近對陳宇權醫師而言真是準到跟詛咒一樣令人生厭。

 

銷假上班的第一天原本以為沒什麼事情,下班時間一到他就在護士們的訝異中拎著公事包打卡,護士長還特別過來關心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雖然勉強應付過去對方的好意,但是總覺得似乎哪裡怪怪的。不過他沒那麼多時間去探討到底為何護士們會用如此奇怪的表情看著他打卡,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在下班後打電話問問尉遲有沒有空,要不要出來吃個飯。

 

而當他跟江儷芠醫師揮手說完了掰掰,坐進心愛的BMW650i的時候,車窗被輕輕敲了兩下。

 

往外一看,竟是他躲了一天的彭院長。

 

「有事嗎?」

 

「陳主任很忙啊?這麼急著下班,真不像你一貫的作風。」

 

一反平日不茍言笑的風格,彭政遠在陳宇權把車窗搖下之後做出了詢問八卦的舉止。「這麼趕著下班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

 

「是我個人的私事。」

 

他雖然向來只注重工作上的事情,很少對同事或是下屬有挾帶私人感情的不滿。但是對於這個院長他卻只有滿肚子的怨言。

 

當初哥還在大學醫院的時候,就一直被當時也在大學醫院裡的彭政遠視為眼中釘,而他一直不是很理解怎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事情,就算陳宇佑講話真的很機車也不至於笨到去挑釁他人,所以他一直相信一定是對方的問題。

 

後來證實,真的是對方的問題──對弟弟的保護欲過度旺盛,把彭敏展身邊所有的朋友都當成是什麼洪水猛獸,恨不得那些人都消失算了。

 

陳宇佑說過彭家的人應該都很討厭那些跟敏展當好友的害蟲,事實證明的確如此。而儘管這個院長並沒有將私人恩怨在職場上面擴大,卻偶爾會在例行會議上面讓他顏面掃地,估計是把對陳宇佑的不滿發洩在他身上。

 

陳宇權毫無畏懼地看著眼前的人然後語氣堅定地說道,「如果院長沒事的話,我可以下班去吃飯了嗎?」

 

「不能說是沒事,事實上我是要來問你一些事情的。」

 

「如果是醫院的事情那不好意思我已經下班了,如果是私事那恕我不能奉告。」把所有的可能性抹殺掉,陳宇權發動車子的引擎然後接著說,「有事情的話等我明天上班……」

 

「我要問的是你之前跟那群副院長一起去聚會的事情。」

 

停下手上的動作,陳宇權抬頭看著他一直不是很想正面面對的人,「院長,員工下班之後聚會聯絡感情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情,我覺得沒有必要太過追究。」

 

「陳主任,」仿效對方客氣生疏到幾乎是沒禮貌的語氣,彭政遠勾起完美的笑容弧度了無笑意,「你越是反抗只會讓上司越是想找你麻煩而已。」

 

連客套話都沒有,赤裸裸的威脅自長官的唇邊吐出,陳宇權僵了一下才回話,「可是我今天跟其他朋友有約要吃飯了。」只是還沒約而已。

 

「那你現在打個電話跟他說你要加班吧。」他向來不接受拒絕的答案,除非那個答案是來自彭敏展否則就沒有轉圜的餘地。

 

久違的憤怒梗在喉間卻怎麼都不能說出口,不得不屈服地拿起電話打給尉遲,陳宇權在聽見電話那端的「您撥的電話目前沒有回應,請稍後──」便掛斷了聯繫。

 

他愚蠢地忘記先跟尉遲約吃飯了。

 

忘記對方其實跟他差不多忙,因為對方總是會在他想念的時候、他需要有人幫忙的時候出現,讓他不知不覺中有了對方其實不難找的誤解。

 

這個時候想必尉遲正在上班吧,他只記著要約吃飯卻忘了要提早約,是在笨什麼……

 

「怎麼?對方沒接你電話?」

 

討人厭的聲音響起,克制著不要回句「那也不關你的事情」,陳宇權點點頭回了個氣音表示被對方說中的不悅。

 

「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先去吃飯吧,等你朋友回你電話了再說。」

 

介意,介意的要死!他寧可自己一個人回去吃便利超商的便當也不想跟這個與陳家犯沖的人吃飯。

 

「這樣放我朋友鴿子應該不太好吧,如果您真的這麼想知道員工聚會聊什麼的話可以找副院長問,他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一定非得要問他這個小小的主任。

 

「不然這樣好了,你跟你朋友約在哪個餐廳?我們也到那邊去吃,等你朋友來了再說。」

 

連一點拒絕的空間都沒有,畢竟對方是上司而不是自己的朋友無法進行妥協的溝通,陳宇權只能不甘不願地說出尉遲工作的地點,然後在彭政遠說出「那麼月樓見」的下一秒踩下油門駛離醫院停車場直奔月樓。

 

他得比彭政遠更早到月樓。

 

一輛一輛超著車,停進百貨公司的顧客停車場時陳宇權便毫不猶豫地跑向電梯處,用像在躲什麼髒東西一樣的方式踏進電梯,眼神直直盯著規律往上跳的樓層數字。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並沒有聽見餐廳服務生的歡迎辭,只有「準備中」的牌子掛在門口,昭顯著現在其實是下午四點多的事實。

 

做了個深呼吸,然後向前推開餐廳的大門往裡面喊了句請問有人在嗎,立刻就有個男人跑出來說「對不起我們還沒開始營業喔」,尷尬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有看見外面那個準備中的牌子,陳宇權咳了咳,「不好意思我想找尉遲先生,尉遲延。」

 

「啊?你找小尉遲有什麼事情?」

 

小尉遲?還沒提出疑問,陳宇權便看著那個男人又跑回餐廳內部,然後聽見很大聲的「小尉遲,有人找你」的吶喊以及回音。

 

然後便看見以尷尬表情出現的尉遲。「呃,不好意思、」

 

「你怎麼會來找我?」講完之後覺得自己這樣說不好,尉遲連忙換了個說辭,「是有什麼事情嗎?」

 

「我本來今天是要找你一起吃飯的不過看來你是要上班,不好意思打擾你了。」一口氣把話說完,看著尉遲似乎還不太理解的樣子,陳宇權慌張地繼續解釋著,「沒有什麼事情啦只是要找你吃個飯而已,啊,不過其實我今天被院長逮住了必須跟他一起吃飯,嗯、呃、」

 

「你慢慢講,時間還很充裕。」指了指錶面後,尉遲拉著陳宇權往一邊的餐桌走,拉開椅子示意對方可以坐下聊天。「是怎麼了?」

 

「我、呃,我本來今天的打算是要找你一起吃個飯,但是我忘記要先約跟你約個時間。」

 

「嗯,然後呢?」

 

「然後我在下班的時候被院長逮住了必須跟他一起吃晚餐,可是我跟他有一些、私人恩怨,所以我想說麻煩你等等跟院長說我們其實是有約要討論事情,可能沒辦法跟他一起吃飯。」

 

「只有這樣?」原本以為會聽見更多事情,所以已經倒好茶要給對方喝的尉遲將杯子遞給陳宇權,「這麼簡單的事情我一定會幫忙的。」

 

「謝謝。」陳宇權接過杯子後喝了一口茶,在瞄見尉遲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之後,檢討起自己剛剛說的話是不是太沒禮貌了。「嗯,如果你下班之後還有空的話我可以找你一起吃宵夜嗎?我是本來就要找你吃飯啦,只是臨時行程被院長打斷了,所以……。」

 

「可以啊我很歡迎的。」

 

「那你幾點下班?我等你下班之後再過來好了。」

 

「全部整理完畢約莫是九點左右。」難得對方開口邀約,尉遲差點就要回說其實他可以試試看能不能請假,畢竟中午的主廚,也就是這間餐廳的真正老闆,現在也在內場裡面講著廢話,如果他提出請假的要求應該也會成功。

 

只是,陳宇權向來對待工作相當認真,如果他貿然請假大概只會徒增壞印象吧。

 

「那麼你等等要先行離開嗎?還是要在包廂裡面順便吃個晚餐?」立刻想出了建議,尉遲延介紹著餐廳的私人包廂,「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餐廳的包廂是完全隱密的空間,等擺脫掉那個院長之後你還可以吃個晚餐。」

 

「那這樣我宵夜就吃不下了啦,謝謝你的提議。」轉頭看了一下門口確定那個討人厭的傢伙還沒來,陳宇權接著說,「等等就麻煩你跟院長說一下我們本來就有約,」嘆了口氣,「我實在是一點都不想跟他一起吃飯。」

 

「沒問題。」

 

才正要開口問尉遲說那宵夜要吃什麼的時候,廚房那邊傳出了「小尉遲你是要翹班多久」的發言,讓陳宇權打住了就要出口的問句。「你先忙吧?」

 

「嗯,不好意思。」

 

目送尉遲回到廚房繼續忙碌,坐在餐廳裡的陳宇權在發呆了幾分鐘之後才赫然想起餐廳其實還沒開始營業,自己坐在這邊似乎不太好的時候,就看見剛剛那個喊著小尉遲的人朝他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你好,我是章穎月。」開玩笑地又補了句雖然我的名字很女孩子氣但是我是貨真價實的男人,章姓老闆便理所當然地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陳宇權旁邊。「請問你是?」

 

「我姓陳,是彭綜合醫院的胸腔內科主任。」

 

「哦,」拖了個長長的尾音,男人富饒興味地瞅著那個看起來很正直單純的醫生,「陳宇權醫生是吧?」

 

「你認識我?是我的病人嗎?」他對這張臉沒印象啊。

 

「呸呸呸我才不會去胸腔內科看病!」他健康的很!「你們科裡有個很漂亮的女醫師,上次來這邊消費報了你的名字,小尉遲就貼心地借她用了員工價,所以我才記住你的名字的。」

 

這樣啊……,「那不然下次你來住院的話,報尉遲的名字去掛號我也可以幫你安排到單人病房喔。」

 

「你、」就說他很健康!幹麻隨便詛咒他啊?用力呼吸了幾口,章穎月鍥而不捨地繼續追問,「你,你跟小尉遲是什麼關係?」

 

「朋友。」

 

簡潔的回答讓章穎月愣了一下,「你是說,普通朋友?」

 

「……應該吧。」雖然尉遲真的對他很好,好到不像剛認識的朋友,但是說不定尉遲對每個朋友都是這樣,他們應該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吧?

 

「我這個跟他從小認識的鄰居,以前去他就職的飯店吃飯都要付原價的你知道嗎?」

 

雖然對方的口氣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但是……「我不知道耶,不好意思。」

 

一口氣差點梗住,章穎月忍著不掐住眼前的人。「好,不知道也沒關係,那你應該很清楚小尉遲連我這個多年朋友都沒有給我員工價,卻給了你這個朋友員工價,你確定你們只是朋友?」

 

「不然應該是什麼?」

 

不、不會吧?講這麼清楚了這個人還反問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一本正經的人,章穎月突然覺得自己多年的鄰居其實挺慘的……「你覺得是什麼就是什麼吧,啊你要不要去包廂等小尉遲下班?」

 

「我坐在這邊是不是會造成你們的困擾?會的話我可以離開的。」不然怎麼這個人跟尉遲都希望他去包廂等?

 

「不會,真的不會你千萬別離開。」不然等等尉遲找不到人他要怎麼解釋,「那我讓人準備一壺飲料給你好了你要什麼?」不換氣地提出問題之後自己就回答了題目,章穎月起身往廚房方向走,他還是去問小尉遲比較快有答案,「那就龍井囉。」

 

「謝謝。」

 

然後整個餐廳安靜了下來。

 

這麼說似乎有點不洽當,畢竟廚房方向一直有聲音傳出,陸續也有服務生出來整理桌面與擺放餐具,只是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待在定點,所以時間變的緩慢。

 

第不知道幾次的確定時間之後,陳宇權終於在六點整看見從電梯門口踏出的彭姓院長。

 

「你這麼早就來等我?」

 

「並不是,我只是習慣提早到而已。」雖然說自己其實是因為來跟尉遲串通要騙他而太早到,但是實在是太思慮不周,一般人約晚餐應該不會下午四點多就吃吧,他這麼早到的確是……算了。「我朋友跟我約了六點三十分吃飯,院長你有什麼事情就請快點說一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在陳宇權對面坐下,彭政遠單刀直入地提出了問題,「有哪些副院長來拉攏過你?」

 

「拉攏什麼?」

 

「當然是院長的選舉。」

 

「……這種事情、」

 

「千萬別跟我說什麼你跟權力紛爭無關,」銳利的言語如同刀片,一寸一寸割出冰冷的氛圍。「陳主任,你父親可是一間醫院的現任院長,你們陳家有多少影響力你不會想裝傻吧?」

 

無法否認對方的說辭,可是有些話僅能止於當下,不能讓其他人得知。即使他從未答應過任何一個副院長要站在他那邊,也不代表他能說出有哪些人找過他。

 

權力的紛爭,能不扯上就不扯上,尤其對手是彭家那群瘋子,這是陳宇佑在他進彭綜合醫院的那天千叮嚀萬囑咐的一句話。

 

沉默了一陣子,陳宇權才緩緩說了句「我只有跟幾個同事一起聚會,沒有提到院長投票的事情」。

 

「是嗎?你想替誰掩蓋野心?」

 

「沒有那種事情。」這句倒是實話了,陳宇權替自己倒了杯茶,「我沒有必要替誰掩蓋什麼,我只是本來就沒有打算跟權力紛爭有牽扯。」

 

「你、」

 

話還沒說完,彭政遠卻看見一壺鐵觀音被輕放在桌上。不重要的小事,卻足以讓他暫時吞下要說的話。

 

「請問有要點什麼餐點嗎?」

 

服務生的聲音讓陳宇權抬起頭,果然看見了之前才消失在他視線範圍裡面的章穎月。「嗯、」

 

「你們有什麼推薦的餐點?」

 

「嗯……,」看著不認識的男人,章穎月笑容可掬,「主廚今天特別推薦的餐點是閉門羹,因為跟你同桌的這位陳先生呢,是等等要跟我們主廚吃飯的朋友喔。」

 

「哦?」並沒有被服務生說的話給影響,彭政遠逕自點了一壺珠露,「既然主廚在上班,應該沒空打擾我跟我的屬下吃飯吧?」

 

「喔很難說喔,如果他的老闆堅持要他放假的話。」雖然他很介意很介意小尉遲偏心的舉止,可是小尉遲這麼可憐,追得這麼認真還被發了朋友卡,身為他多年的朋友,幫忙一下也是應該的。

 

「有那個時候再說吧。」

 

「說有就有,我現在就去跟他講他今天必須放假。」嗆他?他最受不了就是人家嗆了!闔上點菜單,章穎月囂張轉身離開。

 

震驚地發現剛剛跟自己胡扯的人居然就是這間飯店的老闆,陳宇權愣愣地看著對方往廚房的方向走去。接著,那句熟悉的「小尉遲」在下一秒讓他皺起眉,沒多久,手上拎著制服的尉遲就從廚房被趕了出來。

 

「小尉遲,廚房就交給我了,你安心的約會去吧!」

 

沒有說出口的疑問句在尉遲看見陳宇權的時候就被消化理解,被強迫下班的主廚嘆了口氣。

 

「不好意思讓你被迫下班了。」

 

「下班是好事情啊,」只是似乎不應該讓那個彭院長知道他要上班吧……,對於朋友似乎無意間拆穿了陳宇權串供行為的事情,哭笑不得的尉遲只能隱晦地暗示著眼前這個顯然不常說謊的人,「不過現在距離我下班的時間並沒有很遠,沒賺到什麼。」

 

「啊?」

 

……儼然是沒有接收到他的暗示……,「宇權,我們是約六點三十分吃飯吧你記得嗎?」

 

「喔、沒錯是約六點三十。」

 

「是嗎?」不客氣地揭發兩個人毫無默契的串供漏洞,彭政遠冷冷說道,「既然是約了六點三十吃飯,怎麼主廚今天還上班呢?」

 

章穎月你的救援真是完全的失敗啊……,「章老闆只是開開玩笑擺擺架子而已,我的確是早就請了假,宇權很難得能約到一起吃晚餐,我怎麼會還排班。」

 

「嗯哼、」

 

「那院長我跟我朋友有事就先走了。」打斷彭政遠看似有要繼續講些什麼的動作,陳宇權起身拉住尉遲的左手,「不好意思。」

 

「陳主任,那你什麼時候有時間跟我說清楚你的立場呢?」

 

「他的立場跟我一樣,不會介入你們彭家神經病的人事佈局。」

 

突如其來的聲音強勢地壓過彭政遠的問句,來人順便一把將陳宇權扯到一邊去。「這樣你有沒有很仔細的懂了?」

 

「哦,原來是不屑我們醫院延攬的陳大醫師啊。」笑了兩聲,彭政遠站起身後拉了拉西裝的衣擺,「怎麼,害怕陳主任捲進你最不敢捲進的權力紛爭嗎?」

 

「是啊這種下流、陳宇權你不要拉我。」轉頭瞪了小弟一眼,陳宇佑甩開對方拉住他的手,「不用跟我客氣,我會讓這個有戀弟情結的院長大人知道不是每個人對權力都有興趣的。」

 

「誰跟你客氣啊!你怎麼會在這裡啦?」訝異地看著似乎很有意願跟對方槓上的兄長,陳宇權再接再厲地扯住兄長的手,「院長,不好意思、」

 

「不會,陳大醫師目中無人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

 

彷彿看見兩人之間好像有什麼可怕的電流在亂竄,陳宇權嚥了嚥口水,看向兄長身後那個跟他一起來月樓的男生。「羅晏,你們怎麼會來這邊?」

 

「陳宇佑說你今天說要跟尉遲先生吃飯,他要來保護你,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萬般無奈的口吻。

 

「啊?保護我?」看看尉遲然後再看看羅晏,後者沉重地點點頭,陳宇權瞬間理解了羅晏剛剛說的「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只是跟尉遲吃個飯是要保護什麼?

 

「大概是他擔心我把你載去賣掉吧。」說著玩笑話,尉遲在看見陳宇權失笑的表情時跟著一起笑,「所以才要保護你。」

 

「我是能賣多少錢。」搖搖頭,陳宇權哭笑不得,「我哥他大概是想請你吃飯可是不好意思直接講,才拿我當理由的吧。」

 

「是這樣嗎……」他覺得不是耶……

 

看著兄長繼續跟院長你一句我一句的互表,陳宇權翻了個白眼,「哥,你慢慢吵,我跟尉遲先走囉?」

 

「嗯哼。」

 

以低於六十分貝的冰冷音調吵架的陳家大哥揮了揮手,示意自家小弟先行離去。

 

跟一臉無奈的羅晏說了掰掰,陳宇權繞過兄長拎走公事包後與尉遲相偕離開。

 

「突然有了假期的感覺怎麼樣?」

 

「挺不錯的,只是完全沒有計畫要做什麼有點空虛而已。」

 

掏出鑰匙對著車門解開安全鎖,陳宇權笑著同意對方的想法,「你晚餐想吃什麼?既然你老闆這麼好心放你假就要好好把握。」

 

「嗯,我前幾天看了一個食物的廣告,還挺心動的。」

 

 

*   *   *

 

 

 

「我都不知道這個城市有這種地方。」

 

手上拿著便利超商裡加熱過的麵包,陳宇權靠在自己愛車的門邊,邊咀嚼食物邊說著,「也不知道小七的大亨堡麵包原來可以拿去微波。」

 

「這裡是我家附近的大學農場外圍,早上來的話還可以看見牛在奔跑喔。」

 

「真的假的?」牛在奔跑?不可置信地看了下前方的空地,陳宇權又轉頭看著表情認真的尉遲,「牛耶!」

 

「真的啊,你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找個假日一起來看。」尉遲坐在自車的車蓋上,拆開關東煮的調味料包,將橘色的調味料擠在杯蓋上,「你要吃關東煮嗎?」

 

「啊?好啊。」接過對方的好意,紙製的杯身透著熱,很是燙手。「沒想到你也會想吃便利超商的食物耶,我以為廚師應該都對食物很要求的。」

 

「但求溫飽而已。」看對方津津有味地吃著高麗菜捲,尉遲遞過一張衛生紙,「太過要求的話,人生就太累了。」

 

「姆……」咀嚼食物所以沒空回答,陳宇權只能睜圓了眼瞅著對方看,以表自己有在聽。

 

「我沒要說什麼的,你專心吃晚餐啊別盯著我看。」

 

點點頭,陳宇權轉過頭繼續吃著晚餐,三兩下就把整杯關東煮給嗑光。

 

「正常時間吃飯的感覺還不錯吧?」

 

等眼前的人發出了同意的單音節發音之後,尉遲才鬆了口氣。「我、」才講了第一個字,就聽見對方也說了同一個字,也在下一秒互相請對方先說,「你先說吧,換我吃晚餐了。」

 

「喔好,」轉開飲料的瓶蓋,陳宇權一邊晃著飲料罐一邊說著,「我其實也很想在正常時間吃飯的,只是一個人吃飯很無聊,所以常常會忘記。」

 

「有人陪著你就會吃嗎?」

 

「理論上是這樣啦,不過我哥老是說我這個行為活像個沒斷奶的幼童,所以後來如果我忙完要吃飯的時候餐廳還有開的話我就會去吃一點東西。」雖然說得有一點心虛,但是如果能讓尉遲不跟著陳宇佑那樣說他沒斷奶,心虛就心虛吧!

 

反正每次接媽的電話他也很心虛……

 

「其實一個人吃飯也是有好處的。」

 

儘管想順著對方的話尾說兩個人吃飯比較好,但是想到陳宇權總是因為這種原因而不吃飯,尉遲決定先說服對方改掉這個怪習慣,至於以後能不能一起吃飯……看他們忙不忙吧。「至少不用現在這樣要吃個東西還要聽別人說話,對方說的話也不一定全部是你想聽的內容。」

 

「嗯……是這麼說,但是一個人吃飯的時候,飯看起來就很難吃。」

 

「啊?」

 

「嘖……我跟你說但是不准嘲笑我。」在喝飲料的時候得到身邊朋友的承諾,陳宇權支支吾吾地說了理由。「我哥很惡劣,他挑食就算了,可是從我小的時候就跟我講吃飯一定要兩個人吃,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樣做,是要我一起跟我媽說那些食物很難吃。」

 

模仿著兄長的態度說出「我跟權權都不喜歡吃這個!」,陳宇權在瞥見對面的尉遲努力忍著笑的表情時自暴自棄地繼續說著,「小時後覺得這樣很有趣,吃飯很開心,等開始必須一個人求學的時候才發現,我很習慣吃飯的氣氛就應該是那樣,也很習慣把陳宇佑不吃的東西通通挑掉。」

 

後來陳宇佑那個叛徒為了長高就背叛了他,吃起了許多小時後打死都不吃的食物,但是他卻還是記著那些莫名其妙的挑食理由。

 

成了習慣,改不掉。

 

「所以後來我又挑食又不喜歡一個人吃飯,都是陳宇佑害的!」

 

「這樣啊。」

 

靜靜聽著陳宇權繼續抱怨兄長背叛他的事蹟,偶爾給些回應表達同意與自己有專心聽著,尉遲延細細觀察著眼前的這個人。

 

陳宇權跟他一樣很享受工作帶來的成就感。

 

跟他一樣個性溫和卻固執。

 

第一次看到這個人的時候只想著這個人肯定是飲食很不正常,越是接觸越是認識之後,就越是無法克制地去關心這個人。

 

之後便努力找著理由接近他,然後無法自拔地深陷。

 

比起一般的朋友更貼近一些,他很清楚這樣的心情叫做戀愛,或是「想照顧一個自己關心的人」。但是眼前這個人卻是什麼也沒感覺到,即使他竭盡所能地與他的生命有交集。

 

喜歡上一個把工作擺在這麼前面的人,原來真的很辛苦。不知道自己付出的對方是否有收到就算了,而是就算自己想付出也有相當高的難度。

 

「……所以我才沒有一個人吃飯的習慣。」

 

「可惜我跟你在不同的職場,不然就可以找你一起吃飯了。」

 

「對啊真的很可惜,跟你吃飯一定很開心。」解決掉手中的飲料,陳宇權笑著,「而且可以少一個人唸我不吃飯,一舉兩得!」

 

「如果你覺得很困擾的話我可以不唸你吃飯的事情的。」

 

「咦?這麼好?」詫異地看向一直以來都在勸他正常吃飯的男人,陳宇權有些不解,「我以為你跟我媽是站在同一邊的耶。」

 

「我是啊,」立場沒有改變過,他還是希望陳宇權能正常的飲食,最好是連挑食的習慣一起屏棄,「只是如果會讓你覺得困擾的話就失去我原本的好意了,我大可以換個方式進行。」

 

「哦?你說來聽聽看改成什麼方式?」

 

「像是做好便當之後讓你帶去醫院囉。」

 

「哇,那我不用結婚就可以有愛妻便當了。」毫不客氣地笑了出來,陳宇權點頭肯定對方的創意,「你的手藝我很放心,之前莞晴說要幫我做便當,結果讓我拉了兩天的肚子。」

 

「莞晴?」

 

「嗯啊我的前任女友。」

 

「真難想像你追女朋友的樣子,你有時間追?」小心翼翼問著,尉遲沒錯過對方臉上的無奈表情。

 

「當然沒有,是硬擠出時間來追的。」嘆口氣,陳宇權接著說,「因為實在很忙,我追了三年多吧才追到她,只是那之前我剛好升住院醫生所以特別忙碌,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關心她,就分手了。」

 

「你聽起來不怎麼惋惜的樣子?」

 

「她剛提分手的時候我挺傷心的其實,只是事後想想我實在很自私,希望有人陪卻又不希望我忙的時候有人打擾我,我沒有分擔莞晴的傷心跟難過,幾乎都是她一個人努力在撐著這段感情。能分手,對莞晴是好事情,我要惋惜什麼。」

 

「很少有男人會這樣說自己。」

 

「我平常也不會這樣說的。」直視著尉遲的讚賞態度,陳宇權自嘲地笑了笑,「這件事情我連我媽都沒說過,你要是敢說出去破壞我形象的話,哼哼。」

 

舉手保證自己絕對不會說出去,尉遲接著道,「對了,你晚餐吃這樣會飽嗎?」

 

「還好。」其實有點餓,不過有吃就好了。不解對方怎麼會問這樣的問題,陳宇權一點猶豫都沒有地提出疑問。「你會餓?」

 

「有一點,所以我想回月樓下個麵帶回家吃,你要嗎?」

 

「嗯………」陳宇權低頭看了下手錶,時間已經超過八點,「我比較想回去把Paper看完耶,不好意思。」

 

「嗯,那你要回去了嗎?」

 

「是差不多該回去了啦,」看著對方似乎是很失望的表情,雖然可以早點回家休息實屬難得,但是今天能這麼早就脫離院長的魔掌也是拜對方所賜……,「不過我也有點餓了就是!可以麻煩你一起煮我的份嗎?」

 

「當然,沒問題。」

 

 

 

 

 

 

 

                                            

 

 

 

 

 

 

 

很輕的開門聲。

 

「回來了啊?」

 

……陳宇佑居然已經回來了,嘖。

 

「工作狂,我永遠不會比你晚回家的,不用端著那個遺憾的表情看著我。」隨手把報紙折好放回桌上,陳家大哥正氣凜然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你今天去哪了?」

 

「沒啊。」把公事包放在自己身後,陳宇權一臉漠然。「我下班之後就直接回來了。」

 

「是喔?」挑了挑眉,陳宇佑哼了聲,「我今天打電話去你們科,護士說你八點就下班了。」

 

……「嗯我還有四處晃了一下才回家的。」

 

「我管你去哪,」陳宇佑瞥了下小弟明顯有事情瞞著他的表情,決定把話說清楚。「我只是要問你,彭政遠還有沒有再找你麻煩。」

 

「喔沒有。」鬆了口氣,陳宇權飛快回答,「他之後連找都沒找我,你是跟他講了什麼?」

 

「你不用知道啦。」欺負他弟?彭政遠也不想想他的寶貝小弟彭敏展可是力挺他到底的學長,居然敢在這邊叫囂。「沒有就好。」

 

「嗯沒有,那我先回房間了。」

 

瞇細了眼看著幾乎是跑上二樓的弟弟,陳宇佑清了清嗓,「等等,你媽有交代叫你回家就立刻去洗澡,避免細菌在你房間滋生。」

 

「喔,我先回去放公事包。」

 

頭也沒回地回到自己房間,從公事包裡面撈出尉遲今天幫他準備的宵夜,陳宇權思考著要怎樣才能在不被陳宇佑發現的情況下把它給吃掉。

 

尉遲說他老是不吃晚餐不行,至少回家之後要吃個東西再繼續看Paper會比較好一點,所以告訴他說以後下班就到月樓來找他領宵夜。

 

一開始覺得這樣很彆扭所以他推辭了,沒想到隔天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尉遲打了電話過來說「是要他親自把宵夜送過去還是自己來拿」,他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地去領回了宵夜。

 

看著那包麵湯分離的牛肉麵,可以想像有多好吃,但是他現在必須先去洗澡……

 

撈起換洗衣物,陳宇權從公事包裡拿出環保筷,偷偷摸摸地溜進浴室裡。

 

鎖好門,把食物跟筷子放在安全不會被噴濕的架子上,陳宇權再三確認門是鎖好的之後才開始洗澡大業。

 

剛剛去跟尉遲拿食物的時候,章穎月一臉不滿地說要扣尉遲的薪水。

 

「假公濟私耶你小尉遲,拿我的食材去養你的朋友?」一邊說一邊嫉妒地看著尉遲正在打包中的牛肉麵,章穎月扁起嘴,「我也想拿你煮的食物去伺候我女朋友啊。」

 

尉遲回說「那你可以自己煮」之後,章穎月便大喊著「我下班才不要煮東西」,然後不甘不願地看著尉遲把宵夜遞給他。

 

抹上肥皂,陳宇權因為想到章穎月的表情而笑了出來。

 

說實在的他很享受這種每天有人幫他準備食物的生活,不用去煩惱自己又要一個人那些不好吃的食物,更不會覺得自己一個人回到家的時候太孤單。

 

尉遲實在是太偉大了,真的是無以回報啊……

 

真不知道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沒有女朋友?啊,還是說他跟自己一樣都很忙沒有時間交女朋友?嗯……這個可能性高一點。

 

擔心牛肉麵會冷掉所以陳宇權洗得很快,穿上衣服的瞬間嗅到了衣服沾上了湯底的香氣,濃醇得讓人食指大動。

 

坐在浴缸的邊上,陳宇權動作俐落地將麵條倒進湯底裡,滿意地看著麵條在湯裡展開,以筷子攪了攪麵條,滿懷著感激的心情撈起食物送進口中,陳宇權瞇起眼滿足地咀嚼著宵夜。

 

其實一個人吃東西也不是那麼討厭,如果知道那份食物是某人的一份心意的話,就只想一個人去享受那份美味了。

 

吸哩呼嚕吃著麵以及燉到軟嫩的牛肉,努力克制著不要發出感嘆的聲音,陳宇權在喝著湯的時候聽見了很討厭的敲門聲。

 

「陳宇權你是死在浴室裡面了嗎?」

 

你才死在浴缸裡面咧……喝下湯,陳宇權回道,「快洗好了啦你要上廁所去一樓!」

 

「……喂,浴室裡面怎麼會有湯麵的味道?」

 

「你聞錯了。」冷靜地喝下最後一口湯,陳宇權收拾著殘局。

 

「去,你感冒剛好,不要洗太久。」冷笑一聲,「不然又感冒我一定會幫你把生病的原因告訴你們科的護士。」

 

「好啦知道啦。」

 

確定兄長的步伐有遠離的跡象,陳宇權提著沖過水的塑膠袋與筷子,偷偷摸摸地踏出了浴室然後轉進自己臥室裡,迅速鎖好門。

 

SAFE

 

得意地把塑膠袋丟進垃圾桶裡,相當滿足於自己被填滿的肚皮正在消化美食的愉悅,陳宇權才正準備將公事包裡的Paper拿出來時,就聽見了敲門聲。

 

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幹麻?」

 

「你媽要我問你,你最近洗澡都洗這麼久是在去角質喔?」

 

「……媽哪會問這種問題。」騙誰啊?他回家的時候媽早就睡了。

 

「好吧既然你喜歡直白一點的我就直接問了,你在浴室裡面吃什麼東西?」即使隔著門板,陳家大哥的問句依然有如箭矢般直接穿透表面。「幹麻躲在浴室吃?前天還笨到把洗碗精拿進去用。」

 

啊他忘記拿回去廚房放了……,「吃宵夜啦。」

 

「廢話不然吃屎啊?」是在跟他裝傻還是真的傻啊?「你最近跟那個廚師走很近?宵夜是他準備的?」

 

「對啦。」打開門,陳宇權賞了兄長一個白眼,「我躲在浴室吃是因為我之前拿回來的時候被你吃掉了一半、」

 

「不能吃?」睥睨地看著小弟手上的筷子,陳宇佑很不是滋味地問著。

 

「也不是不能吃,但是那是我的宵夜應該是我吃飽了你才能吃剩下的吧陳宇佑。」哪有他一擺好碗筷就自動自發幫他吃了一半的這種事情啊?

 

「不過就是宵夜,你幹麻這麼小氣啊?」

 

「它不只是宵夜,是我朋友的心意你懂不懂?如果今天那個宵夜是羅晏做給你的你會分我嗎?」

 

「……羅晏是我的誰,那個尉遲又是你的誰啊你比喻失當。」對於小弟為了別人而不讓他吃宵夜的這件事情,陳宇佑覺得自己已經忍夠久了,「喂,是有這麼熟?」

 

「算吧……反正我不想分你宵夜啦。」

 

「陳宇權。」

 

「幹嘛?」一瞬間他突然很理解羅晏每次都對著他哥喊說「不要連名帶姓叫我啦好像在叫什麼通緝犯」的感覺……,還真的滿像通緝犯被逮捕歸案的瞬間。

 

「不要說我沒告知你,那個尉遲絕對是對你有企圖。」

 

「他唯一的企圖大概是意圖害我變胖吧。」翻了個白眼,「總之,反正被你發現我在浴室吃宵夜也好啦,以後不要意圖跟我分宵夜我不會分你的。」省得他每次吃宵夜都很累。「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要睡了。」

 

……「陳宇權你很嗆喔。」

 

「我只是闡述事實。」他是被嚇大的沒在怕啦。

 

「我也是闡述事實,」陳宇權笨他可不笨,「你自己也是個男人,你想想如果不是在追女朋友你會這麼勤勞去幫她準備宵夜嘛?又不是吃飽了撐著。」

 

「話不是這樣說吧,我追莞晴的時候也沒有幫她準備宵夜啊,這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哪裡不能啊?」不能的是陳宇權的腦子吧?

 

儘管早就知道自己家的小弟對於工作與功課以外的事情不會抱持著追根究底的精神,但是無感到這種地步實在是……該高興嗎?至少那個尉遲如果真的是要追宇權應該要追很久……

 

是說陳家是怎麼回事?怎麼兩個兒子都跟同性戀有關係啊。不知道媽要是發現尉遲可能在追宇權會怎樣?兩個兒子裡有一個是同性戀應該是父母親所能接受的最大值了吧?

 

可憐的尉遲。

 

要追這樣一個鈍感的人就夠慘了,還是同性。

 

越想越覺得好笑,陳宇佑完全沒打算聽對方的解釋說明,逕自揮了揮手,「隨便你啦,不要哪天哭著回來跟我說『尉遲他對我好根本就是有企圖』的這種白濫話就好。」

 

「誰會哭著說那種話啊又不是國中生!」真要說起來的話,陳宇佑這種私底下造謠對方的做法才真的是國中生吧!「莫名其妙耶你……。」

 

跑來跟他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然後又自己走掉,陳宇佑的腦子裡面是在想什麼啊?

 

以不滿的眼神目送陳宇佑回房間的背影,陳宇權捏緊手上的筷子在心中腹誹起兄長的詭異行為。

 

最好尉遲是在追他啦,撇開他們同性別不說,尉遲忙得要死哪有時間追求他人。尉遲只是怪了一點,對於他的飲食比較關注一點,平常的好朋友會擔心對方身體狀況也是正常的吧。

 

無端造謠,陳宇佑才真的是吃飽了撐著。

 

不想理會這種智缺的發言,陳宇權轉身決定下樓洗筷子的時候,看見主臥房的房門被打開。

 

「爸?你還沒睡喔?」

 

「嗯,我在等你回家。」

 

啊?等他回家幹麻?他上次被爸等門的原因是因為他聯考的生物考了個慘烈的八十耶……膽戰心驚地看著素來很有威嚴的父親,陳宇權揣測著父親等門的可能原因。

 

最近能有什麼事情啊?

 

「我要跟你說你們醫院之前院長選舉的事情,今天你們的彭院長來找過我了。」

 

果然是這個。

 

幸好他剛剛已經把牛肉麵吃掉了,不然等講完這個大概不能吃也不想吃啦……

 

不敢當著父親的面前翻白眼,陳宇權必恭必敬地嗯了聲,「院長說了什麼?」

 

「下樓吧,我泡個茶,慢慢講。」

 

不、不要泡茶啊!這講下去會沒完沒了啊啊啊──!「好,我去煮開水。」

 

上天保佑,希望今天能在三個小時之內把事情講完,他明天還要上班的啊!

 

 

 

*    *

 

 

 

 

今天的胸腔內科,一如以往的兵荒馬亂。

 

尤其早上陳主治來過之後更是嚴重,不管是實習醫生還是住院醫生都努力找事情做,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忙很忙,才比較能減緩那可怕的低氣壓。

 

聽說,這是聽說,彭院長似乎要把陳主治調去當別科的科主任。

 

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陳主治雖然在其他內科裡面也是頗負盛名,卻鮮少跨領域到其他科去。當初實習的時候陳主治就已經下定決心要走胸腔內,至今無二志。

 

雖然心臟內是個有很多經費、很多油水可以撈的地方,乍看之下是榮升,但是對陳主治來講應該不是好事。

 

所以他才會一到醫院就風風火火地找上了彭院長,連秘書都擋不下他。

 

院長室裡面沒有爆出有如八點檔般的叫罵,只是所有要送文件進去的人都被臉色凝重的秘書擋在外面,說是「裡面是颱風不要進去找死」。

 

而任職多年的秘書小姐在經不起眾人的哀求下透露了一句,「陳主治進辦公室的第一句話是為何要把他調到心臟內」。

 

這句八卦立刻以音速傳回胸腔內,引起一陣譁然。

 

聽說彭院長第一天回醫院就跟陳主治吃飯去,難道是去喬升職的事情?

 

可是陳主治的個性說好聽一點叫公正,說白話一點叫做不懂變通,每個副院長找他吃飯他都真的只是吃,很少回話。

 

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去喬升職?還是說這是惦惦吃三碗公?

 

各式各樣的,惡意、善意的揣測流竄著。

 

所以當心情非常差的陳宇權回到胸腔內時,就立刻感覺到那偽裝在忙亂之下,眾人查探的目光。

 

「你們要是想問什麼就問,不要讓八卦影響上班情緒,這對病患很不好。誤判了什麼你們拿命去賠都不夠。」

 

中午時分依尉遲的建議而坐在餐廳一隅用餐的陳宇權吃到一半,再也受不了地轉頭對後面那些偷偷觀察他的後輩們提出了建議。

 

須臾之間,陳主治的旁邊圍起一道人牆,有膽卡位卻沒膽發問的醫護人員們只是看著上司,一語不發。

 

「快問啊,還是你們是我朋友交代來監視我吃飯的?」

 

被推出去的江醫師一邊詛咒著沒有同袍情誼的同事們,一邊支支吾吾地開了口。「主任,你真的會調職嗎?」

 

「嗯,看起來是一定會被調走了。」彭政遠那個濫人,講不贏他哥就來這種濫招。「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調走而已。」

 

「呃,這樣啊……。」

 

傳起來很熱烈的八卦就這麼被當事人簡單的結束掉,感到相當惋惜的眾人又推了推江醫師。

 

「那,好啦不要推了。」回頭瞪了眼同事們,江儷芠尷尬地繼續問著。「聽說你跟院長有去月樓一起吃個飯啊是不是,喔我是說,好不好吃?」

 

後頭噓聲四起,而後被江儷芠怒瞪一記便消音。

 

她也知道很好吃啊,這麼厲害這麼會問幹麻把她推出來問?她就是不會問八卦只愛聽不行喔?

 

「是啊我有跟他一起去月樓,不過沒有吃到飯,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這麼短的時間也會被看到?看著你推我我推你的下屬們,陳宇權嘆口氣,「我只是隨便問問,可以不用回答的。」

 

「是院長秘書說的。」端著定食,蘇昭聖站在所有人後面,冷漠地說出了解答。

 

「曹秘書,不意外。」實習醫生群裡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那你們講了什麼?」再次被推上火線的江醫師決定,下次排班表請假絕對不手軟,馬的,這些護士推她去死也不手軟啊!

 

「什麼也沒講就散會了。」聳聳肩,陳宇權繼續說著事實,「我那天跟朋友另外有約所以沒說到什麼就必須去赴另外一個約。」

 

「這樣喔……。」換句話說就是沒八卦。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沒有了。」

 

看著做鳥獸散的下屬們,陳宇權搖搖頭後繼續吃起今天的午餐。真的很難吃,尤其跟宵夜對比起來的話真的很難下嚥……

 

「主任,你真的會調職嗎?」

 

「你還在啊?」聽到聲音才發現原來蘇昭聖沒有走掉,甚至還就近坐在他隔壁,讓陳宇權嚇了一跳。「應該是真的會調走。」

 

被蘇昭聖沉默而專注地盯著看了幾秒之後,不太適應的陳宇權只好繼續找著話題化去尷尬。「你有什麼事情嗎?」

 

「主任,我聽說院長跟你家的交情很不好,有人說院長這次的人事異動是在整你。」

 

「哦,」現在醫院裡面的八卦網有這麼資料齊全喔?他明明已經很低調了啊,「不算是吧,可能只是院長真的覺得我去心臟內會好一點。」

 

「如果真的是這樣,主任你何必去找院長理論。」

 

……現在的小鬼說話都這麼沒禮貌嗎?「他覺得好的事情並不代表我也覺得好,院長有他的考量,我自然能有我自己的想法,這不牴觸。」頓了下,陳宇權接著道,「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想一個人安靜地吃個飯。」

 

「沒事了。」

 

努力掩飾著自己的敷衍,點了點頭稍做表示之後以為自己可以繼續一個人用餐,陳宇權卻在下一秒發現事情好像不是照他的想法走。

 

蘇昭聖繼續坐在他隔壁,只是不說話而已。

 

這感覺很奇怪,雖然說蘇昭聖因為是他同校同系同指導教授的關係所以進醫院之後幾乎是他在栽培,但是其實不算熟……

 

陳宇權用眼角瞄了一下對方,似乎是沒有離開的打算。

 

勉強吃了兩口,隔壁坐著自己認識的人明明應該要更有食慾的,卻怎樣都吃不下。

 

突然他想起了尉遲說的那句,有的時候一個人吃飯也不是不好,至少不用聽自己不想聽的對話內容。換成現在的狀況就是,至少不用去面對自己剛剛才在心中批評過他沒禮貌的人。

 

再度勉強自己吃了兩口菜,尉遲說很多醫生都沒有修過營養學,連三餐要攝取多少纖維都不管的。所以為了維持醫師的尊嚴,他最近在吃飯的時候都會盡量挑自己還算接受的蔬菜吃個兩口。

 

所以上個星期日家庭聚餐的時候,媽看見他吃了桌上僅有的一盤紅蘿蔔,訝異地連打了好幾下大哥的手,說今天一定要去簽樂透。其實真相是因為桌上只有那道菜,他只好吃個兩口意思意思一下……

 

想到母親當下很像要去放鞭炮的表情,陳宇權忍著笑把附餐的綠茶給一口氣喝個精光,然後熟練地拿出手機拍了照,按下傳送。「我先走了。」

 

「主任再見。」

 

踏著還算輕快的腳步回到辦公室的時候,陳宇權的手機發出了收到簡訊的聲響。

 

『你們醫院的套餐還真是千篇一律到我已經沒有用來替換的形容詞了。難怪你這麼不愛吃。P.S.宵夜吃高麗菜香菇粥OK嗎?』

 

以不算流暢的速度回著簡訊,按下確認鍵的時候陳宇權呼了口氣。

 

總算今天還有點好事情,還有可以期待的事情。

 

從手機相簿裡面翻找出剛剛的午餐照片,再度按下傳送,這次是給很愛操心他不吃飯的母親。

 

尉遲上次休假的時候跟他吃了頓晚餐,聊到他怎麼會這麼不愛醫院的定食,於是他隔天吃之前拍給尉遲看,最近的套餐真是越來越難吃了根本就讓人無法提起食慾。

 

隔天拍照傳送過去,得到了尉遲很婉轉的回答──就是很普通的菜色。所以他再接再厲,卯起來一定要讓尉遲贊成他的觀點──醫院定食真的超難吃。所以他一天點了一個套餐,吃之前傳一張過去,幾天後果然讓尉遲站在他這邊。

 

不過尉遲站在他這邊沒用,他媽還是會逼著他吃飯。於是尉遲想了幾天之後告訴他說,要不要考慮把這個看起來就不好吃的菜色拍給陳伯母看,假借自己要證明有在吃飯的行為,就可以跟伯母抱怨餐點很難吃,這麼一來陳伯母應該可以理解他不愛吃飯的想法。

 

照做了幾次之後果然得到母親的認同,於是他閒著沒事就會傳照片過去讓媽覺得他兒子有吃飯,但是會被醫院的食物虐待。

 

但是母親幾乎都不會回簡訊,不像尉遲會回應,所以他通常是吃完之後先拍一張給尉遲,抱怨這可怕的餐點,有空閒了就會傳給母親。

 

其實還挺有趣的,這樣的生活。

 

有一點調劑,而又不會讓他覺得有壓力或者是困擾。

 

這一切的功勞都歸在尉遲身上,真是謝天謝地交到了這個朋友,想當初他還把對方當瘋子看待……

 

對不起啊尉遲,我不應該把你當瘋子的。

 

還沒來的及在心中第幾百次懺悔自己當初沒禮貌的舉止,桌上的電話卻搶先響了起來,閃爍著的數字顯示是內線電話,院長辦公室。

 

有夠不想接的……「喂?」

 

「陳主任,請你過來院長辦公室一趟可以嗎?」

 

最好是能說不可以啦,「好的,我等等就過去。」掛上電話後磨蹭了一下,陳宇權才不甘不願地將手機收進口袋,拖著如有千斤重的步伐往另外一間辦公室邁去。

 

彭院長真的是很會打壞他的好心情,簡直就像是練過的一樣。

 

勉強自己即使心情不怎麼樣也要禮貌地回應他人打招呼的話語,講越多言不由衷的敷衍就越是煩躁,因此到了院長辦公室門口時,陳宇權連公式化的笑容都擠不出來。

 

早上才跟彭政遠理論過而已,現在又找他來幹嘛?敲門後秘書來開門的空白時段,陳宇權在心中默念著「算了算了熬過這段時間,晚上就有好吃的宵夜等著」。

 

一踏進辦公室,陳宇權努力擠出來的笑容立馬硬化在臉上,無法順利表達自己被迫壓榨出來的笑意。

 

「哥,你怎麼在這邊?」而且還有彭院長他弟……以及一個他不認識的男人。

 

「彭敏展前天回國,我今天跟他約了吃飯,就聽他說有人要把你調去心臟內。」陳家大哥笑得親切,說出來的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調職也不能說調就調吧。」

 

「那也是我們院內的事情,陳醫師您管得也太遠了。」

 

看著院長那相當難看的臉色,陳宇權覺得自己似乎可以預見等等的慘烈。

 

「還是說陳宇權醫師沒有處理自己事情的能力,需要陳醫師您親自過來幫腔啊?」

 

慘了慘了要吵起來了。正努力思索要怎麼辦的陳宇權還沒想到方法,就聽見許久不見的彭敏展醫師出聲制止。

 

「哥你能不能不要一跟宇佑見面就吵架啊?」怎麼他去日本前是這樣,從日本飛回來了還是這樣。「可以維持在之前宇佑幫我做診斷時候的好交情嗎?」

 

……太好了,他可沒膽子跟陳宇佑講這種實話,幸好在場有一個弟弟是敢以下犯上的。

 

「哥,這件事情我可以跟院長協調好的。」不要把他當成幼童在管啦,陳宇權無奈地在腦子裡面絕望地吶喊著。「如果堅持要調我科的話,我大可以換醫院或是繼續去進修。」

 

「不用做到這樣吧?」皺起眉,彭敏展對著兄長發問,「你幹麻硬要把他調去心內?很缺人嘛那邊?」

 

「說個原因出來啊。」

 

「哥……。」別這麼咄咄逼人,你有沒有看到院長那個表情啊很可怕啊。

 

「這應該只是我哥的打算而已,而且公文也還沒發下去。」

 

落敗的彭院長咳了聲,在弟弟的體貼下點點頭下了台階。

 

「是說我認識你這麼多年,都不知道你這麼關心你弟耶。」連忙扯開話題,彭敏展嘖了聲以表自己對於這件事感到相當的訝異,「我一直以為你很少關心他的事情。」

 

尷尬的陳大醫師也咳了聲,但是他弟很不體貼的只是看著他沒多說話。「重要的事情關心就好了吧。」

 

「也是啦,那這件重要的事情處理完了沒?」等自家兄長跟自家學弟都點了點頭,彭敏展接著說,「好啦那現在一起去吃個午餐吧?啊,宇權你要一起吃嗎?」

 

「喔不用了謝謝,我剛吃飽。」拒絕之後陳宇權立刻聽見來自兄長的疑問句,「真的啦,幹麻不相信我,嘖,今天的A套餐是滑蛋豬肉燴飯跟炒番薯葉。」還是很難吃。

 

「你最近還真是,乖得好像中邪一樣。」居然這麼早就吃午餐了。瞇起眼,陳家大哥突然想到小弟這麼乖的可能性之一。「該不會是尉遲過來醫院跟你一起吃午餐?」

 

「當然不是,哪有這麼好的事情啊他要上班耶。」就算尉遲再怎麼好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吧。「反正我吃完午餐了啦,你們去吃吧不用管我了我還要上班。」

 

莫名被找來這邊,然後莫名看著他們以一種詭異的和諧去吃午餐,陳宇權在踏出辦公室的當下確定了剛剛那個會談裡面絕對只有自己是正常人的事實。

 

「一群腦子有問題的,真是……還是尉遲正常一點。」

 

 

 

*   *   *

 

 

 

在彭敏展的隨便幾句話之後,彭院長的幾項人事異動突然就緩了下來,沒有因由也沒有任何交代的結束了。

 

八卦停止之後事情突然變少了很多,整個人覺得清閒了起來,大概是跟原本的煩躁比較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吧?

 

在應允了尉遲明天的午餐預約之後,陳宇權看著對方將飯舀進倒有高湯的鍋裡煮的動作,隨意地把這件事情拿出來分享笑一笑。

 

一個醫院的人事異動居然只因為幾句話就結束了。

 

「你們的院長很疼弟弟吧?跟你哥一樣所以才會這樣。」把爐火轉小後,尉遲拿起菜刀開始將鮮香菇切片,一邊切一邊說著。

 

「你說院長友愛兄弟我還相信,我哥的話……嘖嘖,他有愛在羅晏身上才是真的。」

 

自從陳宇佑有那個小男友之後就整天往外跑,媽一直說生兒子生女兒都一樣留不住,早知道就生女兒還比較貼心一點。

 

「你哥很關心你啊。」

 

「你說他愛整我我還理解一點。」對啦的確是關心,關心他被整了之後的反應吧?

 

將香菇再洗一次後放進鍋裡攪拌了兩下,尉遲轉身去把早就汆燙過的高麗菜切成絲。「你該不會以為他是專程去嗆你們院長的吧?」

 

「當然不是,他是來處理我調職的事情的。」

 

「那你怎麼會以為他不關心你呢?這不是很矛盾嗎?」

 

有些不滿尉遲居然幫他哥說話,陳宇權撇撇嘴,「他只是覺得我沒辦法處理這種事情而已,那不是關心,是瞧不起我處理事情的能力。」

 

「畢竟你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弟弟,擔心你不會也是正常的。」

 

「你幹麻一直幫他講話啦。」是他的朋友還是哥的朋友啊?幫錯邊了吧?

 

「因為我很羨慕你啊。」把高麗菜絲均勻鋪在粥上之後蓋上鍋蓋,尉遲這才面對著陳宇權說話。「我從小不管什麼事情都是自己處理,因為如果被發現有什麼處理不好就會被我姐罵很久,慘的是還不肯幫我收拾殘局。」

 

發現自己似乎踩到會讓尉遲感覺到不舒服的地雷上,陳宇權安靜地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雖然你哥做事情的方法是比較特殊了一點,」被對方用力點頭的動作惹出了笑意,尉遲接著說,「不過始終都是擔心你有沒有被誰給欺負了,看你能不能處理,可以的話就當累積經驗,真的不行的話再幫你處理。」

 

「可是這樣會弄得好像我很遜……。」萎靡得很,陳宇權萬分無力,「我好像都看到了彭院長以後會覺得我有事情無法自己處理,會把我哥抬出來對付他。」

 

「你知道你哥怎麼會這麼擔心你嗎?」

 

不解地看著尉遲臉上的微笑,陳宇權搖搖頭。「我家的人都是這樣,什麼都管,吃飯、朋友、拉拉雜雜的事情他們都要管,好像……。」

 

「好像你除了唸書跟工作之外的事情什麼都處理不好,對吧?」

 

「對。」如同被灑上鹽巴的蛞蝓一樣,他的自信在家人的插手之下漸漸變小,這種感覺真的很差。

 

爐上的鍋子被蒸氣推擠著發出噪音,以低沉的頻率擴散著溫暖。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去醫院接澄澄,剛好你在處理一個急救的事情?」掀開鍋蓋再加入半碗高湯,重新蓋上壓力的來源,尉遲接續說著,沒讓對方發言。「你站在病患旁邊,冷靜而恰當地處理著每一個步驟,恍若只要照著你的指示去處理事情這個病患就不會有問題。」

 

「也、也沒有這麼厲害啦。」突如其來的誇獎讓陳宇權手足無措地握起拳,「真的沒有啦。」

 

「外人看起來是這樣的。」以不容對方反駁的堅持,尉遲繼續道,「我想,他們都覺得你的才華值得讓你全心投入並且發揮,其他的他們都願意幫你注意,久了卻忘記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處理其他事情的能力。」

 

「是喔……,可是我哥也很有才華,我爸媽就不會這樣對他。」真要說具有才華的話,在陳家應該是那個囂張霸道的陳宇佑居冠吧。

 

問了「你覺得你哥需要別人保護呢,還是認識你哥的人需要被保護」的問題,得到陳宇權的大笑,尉遲延也跟著笑了笑,「所以他們在發現只有一個人需要他們的保護之後,就會變本加厲。」

 

「所以我也要變成我哥那樣嗎?」

 

「拜託不要,這是我私人的請求。」只差沒說出請饒了我,尉遲臉上驚慌的表情誇張地賣弄著兩個人都懂的無奈。

 

「不過說真的,你的確是很讓人有想維護你的,嗯,怎麼說呢,」仔細地看著眼前的人,尉遲緩緩道出自己的想法,「形象。」

 

「啊?那是什麼鬼?你不會是說我很娘吧……」

 

「不不不,不是那個意思。」尉遲邊否認邊關掉爐火,「你的堅持都很單純,而越是單純的人就越是容易受傷,他們只是怕你受傷而已。」

 

「有什麼好受傷的?」認真思索了一下,陳宇權搖搖頭表示不認同,「而且受傷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陳宇佑自己都說沒有挫折的人生不值得期待了,他幹麻隨便讓我的人生沒期待啊。」

 

「他也不是不想讓你的人生失去值得期待的地方啦。」再次體驗到陳宇權果然是以一條直線在思考,尉遲哭笑不得的解釋著,「他只是不希望你受傷,尤其那些傷痕曾經在他身上留下痕跡的話。」

 

「……他的確是有過在大醫院有過不好的經驗啦。」想到大哥在當上主治的那天就辭職離開有彭伯父在的大學醫院,同事們都私底下揣測陳宇佑是不是被上面的人施加了什麼壓力。

 

他回家也不說什麼,只有跟爸報備他需要一片乾淨的天空飛翔,然後就辭職自己開業。

 

「我好像可以理解陳宇佑幹麻突然這麼激動……。」可是還是覺得很討厭,那種感覺就像小學生做錯事情結果被老師打了之後,回家哭訴然後讓父母來處理這件事。

 

將煮好的高麗菜香菇粥倒進保溫罐裡,尉遲動作利落地打包著宵夜。「如果不能理解的話就直接問他吧,」雖然他不覺得陳宇佑會回答啦,「有的時候適當的詢問會是最好的溝通。」

 

「算了,我也不是真的這麼介意他管我,只是他態度很機車而已。」碎碎念著我早就被管習慣啦不差這件事情,陳宇權接過對方手上的宵夜。「謝謝你啦。」

 

「不用客氣,你願意跟我說這些事情我很開心的。」

 

嘆了口氣,陳宇權把宵夜放進公事包裡之後,一臉誠懇地對著眼前的人表示謝意。

 

「真的很謝謝你,今天一整天下來,只剩下跟你聊天是我覺得值得期待的事情而已。」

 

「哦?」

 

「嗯啊,要是你是女生多好,手藝又好、又懂我在想什麼,最重要的是跟我一樣忙不會吵著要約會,要是你是女生多好……。」

 

自顧自地說完話後,陳宇權才發現對方的表情微妙,是那種難以形容的怪異,連忙解釋著自己剛剛的蠢話,「對不起啦我知道說這種話很蠢很自私,只想著對自己好實在是很過分……。」

 

「人都是這樣的。」

 

「啊?」

 

「我也很自私啊。」因為自己的感情而去一點一點介入對方的生活,半強迫地讓陳宇權每天下班就只能到他這邊來跟他見面,不是自私是什麼。

 

「沒有吧?你人這麼好,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沒脾氣了。」而且還會幫他準備宵夜,幫他想辦法處理母親的莫名要求,這種朋友哪裡找啊?「應該沒有人說過你脾氣不好吧?」

 

「我有脾氣的,只是盡量不要對著珍惜的人發脾氣而已。」

 

「啊,是喔。」

 

「或許不太適合這個時候講吧,」看了下旁邊廚房的設施,尉遲在心中感嘆著時間真是太不巧了,早知道他應該跟宇權約在一個比較有情調的地方交付宵夜的。「不過既然都講到了,現在也不會有其他人打擾、」

 

「嗯?怎樣?你想說其實你會打人嗎?」不會吧?看起來不像啊!

 

「當然不是,」怎麼會有這種猜測啊?無奈地笑著,尉遲接著說,「你會覺得我沒什麼脾氣,是因為你是我覺得應該要好好珍惜的人,所以才願意去包容。」

 

「……珍惜?」等等,這個動詞有點怪怪的。重複了一次之後看見尉遲認真依舊的表情,陳宇權抓起公事包,「包括宵夜也是這個原因?」

 

「嗯。」慎重的點點頭。

 

「尉遲……」

 

「嗯?」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重視我這個朋友,我會記得銘感五內的!」用力拍拍朋友的肩膀,陳宇權努力地擠出笑容,「沒事的話我可以先回家嗎?」

 

「……可以,路上小心。」

 

「那,明天午餐見,掰掰!」

 

 

 

 

 

                                            

 

 

 

 

 

 

 

「然後?」

 

「哪有什麼然後,然後他就回家了。」

 

「尉遲延,你知道要是這種場景出現在我女朋友寫的愛情小說裡面的話,十之八九會被她整段砍掉然後大罵說『這梗也太老了吧』,然後重新寫過喔。」吃著女朋友買回來規定他吃的蘇打餅乾,章穎月毫不客氣地指出堪稱程式錯誤的地方。

 

「可惜不能重新來過不是嗎。」

 

站在廚房裡,尉遲一邊切著梨子一邊滿足朋友想知道八卦的好奇心。「明天中午還要跟他一起去吃飯,不知道他會不會放我鴿子,照他的個性來說應該會硬著頭皮赴約吧。」

 

「哇靠,你覺得他知道不知道你在告白啊?」可惜他家庭庭被編輯抓走了,沒辦法看到尉遲吃鱉的樣子,喔喔好可惜喔好可惜!

 

「應該是知道吧,不然就不會逃走了。」還『我會記得銘感五內』咧,都嚇到語無倫次了。看來他機會渺茫啊……

 

「好慘喔你要失戀了。」失戀之前還做了宵夜給人家吃,他家的這個大廚怎麼這麼苦命啊!

 

「好了少在那邊興災樂禍,就算我失戀了也不會靈感泉湧地給你新菜單的。」端上一整盤的梨子,尉遲隨後癱坐在沙發上,吐了口大氣。

 

「……欸,這什麼?」叉起梨子一片,章穎月認真研究著眼前的不明物體。

 

「如你所見,是隻貓。」梨子的皮還在果肉上的地方是貓咪的條紋,果肉裡面的籽則被剔掉,放在它該在的眼睛部位上。

 

「那鬍鬚咧?」開個玩笑之後連忙自己接了話,章穎月繼續觀察著新產品,「貓咪耶,你怎麼會想研發這種東西?打算當成飯後水果的話太費工,單品賣的話應該很難有銷路。」

 

「我昨天才全部設計完的,原本打算過個兩天讓陳宇權看看這個成品,現在不知道他還願不願意看就是了。」

 

「不用這麼悲觀啦。」哀唷他最不會就是安慰別人了……

 

替自己倒了杯茶,尉遲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從第一天見面他就知道的事情,陳宇權果然是完完全全沒感受到。

 

但是對方很忙,他也並不閒,只能盡量爭取時間,一點一點去累積。原本應該更晚一點才說出口的感情,卻在他看見陳宇權全然信任他的表情時,便無法多想就脫口而出。

 

才會導致今天的結局。

 

「尉遲,你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啊?」一口接著一口吃掉梨子,章穎月耐不住安靜率先提了問題。「說帥也不是挺帥,頂多算是斯文。說個性好嗎?也不算啦,難道是因為他工作很拼命?」

 

「……。」

 

「不要不回話啊很可怕耶。」

 

盯著桌上的梨子好一陣子,覺得好友似乎已經快被安靜的氛圍給逼到崩潰了,尉遲才開了口。「我晚上才跟他說到,他哥之所以這麼保護他,是因為不希望自己受過的傷也重複出現在自己重視的人身上。」

 

「你跟他有什麼重、」話還沒講完,章穎月就想到了那個幾乎相同的共通點。

 

「他很認真很執著,跟以前的我很像很像,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他說他回家都只有吃便利超商的便當,明明是開BMW的,卻這麼隨性處理自己的身體狀況。」

 

他本來以為這個人只是太隨性,越多聽他說一句話就越能發現這個人根本就拘謹過了頭。

 

然後他發現,陳宇權跟以前的他一樣,如海綿般在努力吸收所有知識與經驗,恨不能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自己喜歡的事物上面。

 

當他知道陳宇權的職位名稱時嚇了很大一跳,這麼年輕的主治醫生實在是太少見,但是,的確是他該得的。

 

而那種對於自己的能力有相當自信的樣子,曾經他也在鏡子裡面看過。

 

純粹,且不具睥睨意味的傲氣。

 

並不是瞧不起他人,陳宇權就像是拿到了自己喜愛的玩具而沒有空暇去理會大人呼喚的小孩子,沒有時間也沒有意願停下來看看左右,他歡欣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面。

 

就像他在二十六歲那年就當上知名飯店主廚時的時候一樣。

 

他沒有空去理會關於廚藝以外的世界,他想得到更多更多。而之後,他比陳宇權更卑劣的一點,是虛榮心作祟使他捨不得放下那份榮耀。

 

比起自己,陳宇權純粹多了。

 

直到他被同伴背叛的那天他才懂,當慾望不單純的時候所顯露出來的嘴臉很是可笑。他不想去承認同伴當時居高臨下指使著他的表情曾經可能出現在他的臉上,於是他迅速離職來到了南部。

 

章穎月是當時義氣相挺的夥伴,不僅拿出積蓄創業還聘他當主廚,甚至找好了理由說他一個人管理不來。

 

一開始他實在無力面對過去的自己,想著要讓自己很忙碌,於是兼職了許多雜務忙到日月無光,荒廢掉手藝也無所謂,直到章穎月告訴他可能得把月樓收了,畢竟虧了太多錢上頭的老子們還是會不爽,他才驚覺自己正在糟蹋朋友的好意。

 

跟章穎月道了歉,收拾完早就該結束的情緒,他捨棄諸多兼職,只留下幼稚園的工作。

 

看著小朋友們因為好吃的點心而表現出來的愉悅,似乎可以洗去那過往骯髒的鉤心鬥角。

 

一年兩年過去,才有今日的月樓,才有今日的尉遲。

 

所以當他看見陳宇權時,便不可自拔地追逐起那個身影。

 

想要保護、想要維護那份純淨。

 

他對陳宇權的感情與想法在見面的瞬間就已經決定了後續,只是對方如同當初的他一樣,沒有多餘的時間分給其他人,就算有也是因為那個其他人也很忙,絕不可以在他忙碌的時候打擾到他。

 

誰都是自私的,當初他是這樣,自然也不怪陳宇權這樣。

 

他安靜地等待著,等待陳宇權習慣日子裡面有他的時候,因為他曉得這樣的感情最難以剝離,最難以摧毀。

 

一如他當初的同伴對他一樣。即使被告知對方背叛你了,一瞬間竟只想替對方辯解。

 

所以他想保護這個人,想當不會背叛他的那個人。

 

「好啦我知道你想到以前的事情,可是就算他跟你以前很像,你也不用這樣掏心掏肺的對他吧,給他做順水人情、做宵夜,偶爾還要當當他的心靈導師,我當你這麼多年朋友也沒這麼好待遇的耶。」滿心辛酸的章穎月不客氣地解決掉整盤的梨子,說著聽起來很委屈其實口氣很不爽的話語。

 

「這就跟他像不像我沒關聯了,」自回憶裡回到現實面,尉遲一句話將朋友的妄想打死,「除了他的那些特質之外,很不能免俗的,那句話叫什麼?一見鍾情?陳宇權的外表就是對了我的胃口。」

 

「你還真是……忠於自我。」這種不要臉的話也說的出來……有夠誠實。

 

「雖然我在忠於自己的這個點上吃過虧,不過基本上這件事情還是可行的。」即便他當初因此走得顛簸,也不必因噎廢食。

 

他知道對於這個人,他勢在必得。

 

不過現在情況看起來是有點……危險啦。

 

「是啦是可行,不過他逃跑了耶你打算怎麼辦?」

 

「綁回來囉。」瞇起眼,尉遲臉色凝重地說了答案。

 

在朋友那表示詫異的張大嘴的動作後,尉遲哧笑了聲,「我隨便說說的而已,你相信啦?」

 

「……有一瞬間是。」馬的他還以為尉遲終於失心瘋了咧。「好啦你不想講就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追男人的訣竅是什麼。」

 

拿起盤子走回廚房清洗乾淨,尉遲完全不管對方的最後一句話,逕自說著,「沒有訣竅,只是真心而已。」

 

只是不知道對方是不是願意收,所以他送上美食與關心,冀盼能打動對方。

 

「好啦祝你成功,要是不成功的話還有月樓的新菜單在等你研發,用力的把悲憤砸在那上面吧我不介意的。」

 

「你聽起來比較像是希望我失敗耶章穎月……。」

 

 

 

*    *     *

 

 

 

 

逃走是失敗的那方所做的事情。

 

可是他沒有失敗卻也逃走了。

 

坐在兄長房間裡的椅子上,陳宇權第四次在說出了「哥,我跟你說」之後停頓幾秒,然後靜音。

 

以嗯哼與衝啥等無意義語助詞回了四次之後,陳宇佑為數不多的耐心被消磨殆盡,「要說快說,不說就快滾。」

 

話題在兄長不爽的態度下有了開始,從院長的人事異動到彭院長怎麼會這麼聽他弟的話,扯到陳宇佑連回都不想回話的時候陳宇權才支支吾吾地說了真正想說的內容。

 

「尉遲說……。」被兄長突然凌厲的視線嚇了一跳,陳宇權在對方說「快講」的當下差點忘了自己本來要說什麼。「他說、他說、」

 

「不會是說他希望你跟他交往吧?」

 

「他是沒有這樣講啦,但是他說我是他想好好珍惜的人。一般朋友應該不會講這麼話吧?講出來是不是有點怪怪的?」小心觀察著兄長的表情,陳宇權接著說,「之前他就有說過他想照顧我,媽聽到之後是跟他說不用了啦。」

 

「狼子野心,終於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了吧。」哼。

 

「所以,哥,他該不會真的是在追我吧?我是男人耶。」

 

原本對於外人入侵的行為正在不爽的陳家大哥,一聽見小弟猶如造反的話語之後立刻先教育起自家人,「你對同性戀有什麼意見?」

 

「我我我不是有意見,」他哪敢有啊又不是不要命了!「我只是沒想到原來他對我這麼好是因為他在追我而已。」

 

「哦,當初不是有人說他不會來跟我靠杯說原來尉遲對他好是因為在追他。」

 

「我又沒有靠杯……」

 

「隨便啦,」對他而言都是一樣的,「我就跟你說他有企圖吧,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還沒想到。」雙手緊緊交握,陳宇權皺起眉頭認真思索著,「我是跟尉遲說過如果他是女生就好了的這種話啦,不過畢竟他是男的……。」

 

「你思考的方向錯了吧。」不給情面的吐槽著弟弟的單行道思考方式,陳宇佑瞄了對方一眼,「一般來說如果不喜歡他的話根本就不用考慮這個問題。」

 

「照你這麼說的話,我是因為喜歡他所以才會考慮這個問題囉?」把兄長的理論換句話說之後得到這樣的答案,陳宇權自己也嚇了一跳,「原來我喜歡尉遲?」

 

「不要亂講,你好歹等到看見他的簡訊就會傻笑,或是覺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算吃冷掉的紅蘿蔔燉肉也很美味再來下這個結論。」

 

本來只是嚇了一跳的陳宇權,在愣愣地聽完大哥的嘲諷之後,以有些顫抖的語調誠實對兄長講了真相。「怎麼辦,我是這樣覺得耶……」

 

「陳宇權,這笑話很冷……你那什麼表情?不要跟我說你這不是在說笑喔!」

 

「哥、你小聲一點會吵到媽啦!」拉住拍桌而起的兄長的手,陳宇權慌張地把事實重複了一次,「你剛剛說的是真的都有啊,我又沒騙你。」

 

「你喜歡他哪裡啊?」不敢相信自家小弟居然是同性戀……不對,之前有莞晴所以是雙性戀?陳宇佑反手抓住對方的肩膀,著急地問著。

 

「我、我,」被那莫名看起來很生氣的陳宇佑捏著肩膀,陳宇權跟著緊張了起來,「我哪知道啊,明明是你先說那些徵兆的,我只是跟你講我都有啊!」

 

覺得自己似乎挖了個坑把小弟給扔進去埋了的陳宇佑,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放開了對方的肩膀。「你跟我說你喜歡他哪裡?」

 

「嗯……他對我很好。」

 

「這算什麼理由啊。」將嗤之以鼻表現的淋漓盡致,陳大哥冷哼了聲。

 

「理由喔……真要說的話有很多啊,他會做我喜歡的宵夜,我生病的時候也會照顧我,最重要的是他不會逼著我吃飯。」邊說邊點著頭,陳宇權越說越起勁,「他會聽我說話,我很忙的時候也不會吵我,而且跟他講過之後我也可以接受一個人吃飯了,就理論上來說其實他幫了我很多忙。」

 

「這些都不成理由。」

 

「那不然什麼才是理由?」覺得自己說出來的理由完美無暇,陳宇權不悅的反駁,「那不然你說說你喜歡羅晏的理由啊!」

 

「……」不知道應該要先舉例還是要先因為小弟的無禮舉止而去巴他的頭,陳宇佑突然覺得今天會演變成這等局面是不是因為他最近欺負羅晏欺負的太過分,現世報來了……

 

「很難舉例對吧?不過就是喜歡一個人,想跟他一起相處而已,有必要找什麼理由或是例子嗎?」正氣凜然地教訓著自家兄長,陳宇權在講完之後瞥見了對方有些抽搐的嘴角,一瞬間氣焰全滅,「我、我的意思是,就只是喜歡啊,不一定非得講出什麼理由吧。」

 

「陳宇權,你記得尉遲是個男人嗎?」

 

「他怎麼看都不像個女人吧……」

 

「我把話講直白了就是,喜歡朋友是一回事,你說的喜歡跟尉遲說的是一樣的嗎?如果有一天尉遲要吻你呢?你能接受嗎?」直視著小弟不服氣的表情,陳宇佑決定放棄好好溝通的打算,「上床呢?你有沒有弄懂什麼是同性的戀愛?」

 

「……。」

 

「弄不懂就不要隨便講什麼你喜、」

 

「如果是說上床的話我的確是不知道會怎樣,」沒有迴避兄長的視線,陳宇權冷靜地回答著,「但是你讓我想到一件事情。」

 

「什麼?」

 

「我唯一談過的那次戀愛。」或許他那次也不算真的有交往到吧,畢竟他都在忙。

 

「如果那就是戀愛的話,那我應該是喜歡尉遲的。就像跟莞晴在一起一樣,我覺得很開心,覺得很放鬆,覺得在他面前我是最特別的。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更希望如果可以的話可以更靠近一點,發現江儷芠想認識他的時候我很不是滋味,看到他知道我在生病就過來探病我很開心,聽到章老闆叫他小尉遲我很不高興、」

 

「停停停,我不是要聽你炫燿的。」制止陳宇權的發言,陳宇佑說道,「所以呢?這些小彆扭足以證明你喜歡他?」

 

「這不是小彆扭,這已經是我付出去的感情了。」

 

「……不管怎樣,我希望你慎重去想過這件事情。這不是玩家家酒,如果真的要跟尉遲在一起,你還要跟媽解釋你愛上了一個男人。」無奈地坐回椅子上,陳宇佑低聲說著。「不管怎樣,只要你不後悔,我就支持你。」

 

「哥。」

 

「幹嘛?」

 

「謝謝你。」

 

「神經。」

 

 

 

 

 

                                            

 

 

 

 

 

 

 

雖然說是市區,但是畢竟今天是非假日,所以中午時段路上的行人並不多。

 

因此當那台顯眼的BMW停在對街的停車格裡後,尉遲延就看見了一身白色運動裝扮的陳宇權自車子裡踏出。

 

他還是很準時的到了赴約的地點,而且感覺上相當悠閒,昨天晚上的事情沒有影響到他嗎?

 

沒有讓尉遲有多想其他可能性的時間,陳宇權在一會兒之後就被服務生領上來預定的包廂裡。

 

「午安。」

 

「午安。」從服務生手中接過Menu,尉遲稍微替對方做了介紹,「這間店的照燒豬肉是我個人特別推薦的,不會太油膩也不會太乾。」

 

「是喔?不要騙我啊。」點了一份照燒豬肉套餐之後,隨著服務生的詢問也一一挑選了附餐與飲料甜點,陳宇權在回答完畢之後才將車鑰匙放上桌面,輕鬆地找了個話題。「你會來這邊吃啊?」

 

「這是章穎月他們家的家族企業分支,我們員工聚餐都來這邊吃。」不好太過仔細觀察對方的態度,尉遲只是有意無意地確認著陳宇權臉上的笑容沒有消失,「他們的料理很不錯,有些套餐仿日式卻又不至於太道地,挺適合台灣人的市場與胃口。」

 

「哦……。」

 

話題當下消失無蹤於陳宇權的平板回應之中,直到服務生送上醋梅汁的時候才又由同一個人開始了話題。

 

「嗯,之前我買的玩偶啊澄澄喜歡嗎?」啜著冰涼的餐前果汁,陳宇權從容地把剛剛在車上就想好的一百個話題之一拿出來應對。

 

「他很喜歡,我一直忘記要告訴你這件事情。」陳宇權的態度自然到恍若昨天的事情根本沒發生過啊……算是好事情嗎?「聽我姊說他最近一回家就是抱著玩偶看電視。」

 

「喔……,」不行,話題又冷掉了,幸好他有準備很多個!「那你姊夫跟你姊呢?現在怎麼樣?」

 

「沒有離婚,我姊跟我姊夫說這次看在我跟澄澄的面子上不跟他計較。」

 

「喔……,」盯著已經見底的果汁,陳宇權瞇起眼抬起頭,「喂,你的回答太簡單了吧?這樣會冷場的。」哪有都是他在想話題的道理?

 

「這樣啊,可是我說的東西你不一定有興趣啊。」對方回了你先講再說的答覆,尉遲才接著說下去,「你還記得你說,我幫澄澄發言也不見得是壞事的事情嗎?」

 

「記得啊,怎麼了嗎?」不會這麼巧就真的是壞事吧?「呃,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我姊難得聽進去我說的話,她其實很關心澄澄的,只是她關心的方式太偏激,偏偏沒有人敢跟她講。不要說我姊夫,連我爸都不敢罵她。」

 

聽著尉遲解釋他們家的狀況,以及最近尉遲虹似乎是在檢討自己之前對待澄澄的方式,所以常常打電話來問他之前跟澄澄住在一起時是怎麼跟澄澄溝通相處的行為,一些很平凡的事情,一點一點說著,陳宇權只是專心聽著然後偶爾應上幾句同意,大多數的時間都在解決眼前的食物。

 

直到主餐被吃光,等待甜點上桌的空檔,陳宇權才清清嗓子,若無其事地開了口。

 

「對了,關於你昨天說的珍惜,嗯,我昨天回去跟我哥討論了一下。」

 

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了,但是聽著陳宇權正在說著的話語,尉遲依然感覺到所謂的坐立難安是怎麼回事。

 

「你這是在跟我告白嗎?還是我誤會了什麼?」故作輕鬆其實很累,但是他知道要是他表現出很緊張的樣子,一定會讓尉遲覺得很抱歉,所以要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並沒有跟以往不同。陳宇權小心翼翼地看著對方的表情,揣測著自己說出來的話是不是不恰當。「還是說,只是朋友之間的那種珍惜?」

 

「……謝天謝地。」

 

「什麼意思啊?」話題怎麼會突然跳到這邊來的?不解地回想自己剛剛提出的問句,陳宇權正經的回答著,「我剛剛問的問題跟感謝上蒼沒關係吧。」

 

「不好意思,我只是在感嘆而已。」之前跟他說希望能照顧他,結果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跟他說願意幫他準備三餐,陳宇權居然一臉認真地跟他說不用了不希望他太累。

 

難得這次只用了兩個字就讓陳宇權了解他表達的意思……謝天謝地。

 

「啊?」

 

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感激上蒼,尉遲連忙回到正題上,「我的確是在跟你告白,」而且告白了很多次了,「當然啦,如果你對我沒有任何的、」

 

「居然真的是告白。」

 

「你不用覺得有壓力,要對你好是我自己本身的意願,並不是說你不喜歡我你的消夜就會消失的。」看著對面那個瞪圓了眼的陳宇權,尉遲在心中做了最壞的打算,「當然,如果你覺得這樣會讓你覺得很困擾的話我也可以停止送宵夜的行為、」

 

「喔我不會覺得困擾啊,如果你這真的是告白的話。」認真的將對方提出的問題做出解答,陳宇權接著說,「因為這跟我昨天跟我哥討論的結果是一樣的。」

 

跟、跟陳宇佑討論過啊……怎麼有一種凶多吉少的感覺?「然後呢?」尉遲緊張地將叉子捏在手中,勉強擠出了微笑。

 

算了,就算真的沒機會,至少陳宇權現在態度看起來相當和善,以後應該還是可以當朋友的吧。

 

「喔,我昨天跟我哥討論之後才發現,我應該是喜歡你的。」不管是這個人還是他所做的食物都是,前者跟後者他都想獨占。「之前江醫師說要認識你的時候,我沒有理由地悶了一整天,昨天跟我哥說了之後,仔細想想原來那是因為我不想把你跟別人分享。」

 

只是他沒有經歷過那麼霸道的想法,他一直以來都堅信,就算是朋友、就算是家人,也都各自有各自生活的空間,他覺得這樣才是最好的。誰都沒有權力以喜歡做為籌碼去限制他人。

 

就連追求莞晴,他也謹守著要分割好兩個人的世界。

 

回到自己房間睡下後,他細細回想,才發現他的生活裡面竟然在不知不覺下跟尉遲沒有所謂的界線,而他竟然沒有因此而覺得反感。

 

原本跟兄長討論時他還有一些不是很確定,畢竟再怎麼樣他都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一個男人。

 

可是發現這件事情的當下,他所有的不確定便煙消雲散。

 

如果說,想要獨占一個人、不介意那個人介入自己的生活、希望那個人眼中只有自己,這些要素都還不能構成所謂的愛情的話,那什麼還能稱之為愛情?

 

或許別人可以遊走在曖昧與愛情之間,可是他沒辦法。

 

「所以,這樣算不算兩情相悅啊?」

 

「……算。」震驚過度的男人無法以一貫的從容回應,只能僵硬地點點頭。

 

「那我要說什麼?以後請多多指教?」

 

看著眼前那伸出的手,尉遲下意識地也伸手握住,然後在對方的動作帶領下晃了晃。

 

「那我們算是達成共識?」

 

「算是吧。」握手握到一半,尉遲才發現他覺得怪異的點在哪。「什麼達成共識?」為何陳宇權的行為活像是達成什麼協議的公司主管?

 

「就是你喜歡我的這件事情是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果然、果然世界上沒有這麼好的事情……,「那你說你喜歡我的這件事情?」

 

「喔……就是、就是那樣了。」擺出好話不說第二次的態度,陳宇權別過頭找尋著早就應該要端上甜點的服務生的蹤影。

 

這是……?「宇權、」試探性質地只喊了對方的名字,沒有收到什麼很劇烈的反抗,僅僅是陳宇權的一個語助詞回應,尉遲繼續試探地問著。「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沉默持續了很久,陳宇權才又開了口。

 

「我很在乎你,出乎我自己意料的在乎。」

 

「你知道在乎跟愛情之間還有一大段很遠的距離嗎?」嘆了口氣,尉遲接著道,「我告訴你我想珍惜你,並不是要你立刻回應我的感情,可能你還不是很懂,就誤會了那是愛情……。」

 

「並不是。」

 

「嗯?」

 

「之前我不知道你在喜歡我也就算了可是既然知道了我當然就不能裝做不知道啊,」喘了口氣,陳宇權見對方似乎打算開口說些什麼,又連忙飛快說著,「所以我想了一下既然我也這麼、」

 

看著對方像是被貓咬了舌頭一樣停住了話,尉遲忍著笑。

 

誰都緊張。

 

儘管陳宇權穿得很休閒的樣子,提話題的時候也很自然,卻在最後功虧一簣。

 

從一開始,他就假裝著很活潑的樣子回應他,努力找著話題,明明平常吃宵夜的時候這個人並不是這麼多話。

 

剛剛的對話從講到「喜歡」的這個話題時,陳宇權就不停地打斷他的話,明明平常是這麼有禮貌的人。

 

氣氛再度安靜下來,誰也不想先開口。

 

「先生,這是您的紅豆紫米湯。」服務生端來飯後甜點,輕巧地放在顧客面前,「這是水果派。」

 

「你要嚐嚐他們家的水果派嗎?」看著眼前那個比自己緊張多了的人,尉遲輕聲說著。「放輕鬆一點,或許你很著急要跟我說個清楚明白,但是,對我而言,知道你在清楚我喜歡你的情況下沒有討厭我,這樣就很夠了。」

 

低著頭看著紅豆紫米,陳宇權一語不發。

 

有沒有這麼丟臉啊被發現在緊張……

 

「昨天講了那些話今天還要出來吃飯實在是很為難吧?其實我本來以為你今天不會來的。」

 

聽著尉遲輕輕緩緩的話語,情緒果然慢慢地緩和了下來,陳宇權在對方停下直述句時抬起頭,把焦距定點在水果派上。

 

「我不覺得為難,只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而已。」

 

有一點嚇到,對於自己其實在意這個人的事實。

 

他居然很習慣,對於自己的生活多出一個人的事實。

 

沒有想過其他可能性,卻一夕之間發現原來自己喜歡這個人,隔天居然還要來吃飯,實在是……

 

所以他努力找了話題,努力表現的很自在,卻還是被看穿。

 

「那就說說你醫院的事情吧,就當做這是你來跟我拿宵夜的時間。」

 

「啊?」

 

「只要確定你不討厭我對你的感情,那真的就夠了。」微微笑著,尉遲將自己的水果派遞到對方面前,「其他的,我們可以慢慢來。」

 

 

 

*   *   *

 

 

 

 

一份營養均衡的午餐便當,一百二十元。

 

 

 

一份吃了也不會變胖的宵夜,兩百元。

 

 

 

一份關心,無價。

 

 

 

 

 

 

 

 

 

所以說嘛,免錢的東西才是最貴的。

 

一口吃掉一個小籠包,陳宇佑看著桌子另一邊那個正在一邊看Paper一邊吃著同樣口味的小籠包的小弟,在心中得到這個結論。

 

這份早餐是昨天陳宇權帶回來冰進冰箱裡,一大早由母親表演放進微波爐裡面加熱的特技而得。

 

小籠包不用陳宇權說明也知道是誰進貢來的。

 

「宇佑你今天放假吧?」

 

「嗯哼。」咀嚼著食物,陳家大哥在回母親的話之後喝了口洛神花茶。不消說,依然是某個人提供的。

 

「爸拔今天臨時要跟宇權借車,你等等開車送宇權去車站那邊的書局可以嗎?」

 

「喔好。」隨口答應之後陳宇佑瞄了眼自家小弟,「你去書局幹麻?今天不用上班不用看報告?」

 

「喔去書局買書啊……。」

 

「真難得你會假日一大早就去書局,你自願的啊?」再吃了個小籠包,陳宇佑問著。

 

「……媽叫我去的。」收好Paper,陳宇權開始專心地低頭吃起早餐。

 

「真奇怪耶你今天,不但不上班還要去書局?媽叫你去你就去?我還以為你應該要哭著說你要加班才是。」

 

「宇佑你在胡說什麼啊。」把報紙折好放在餐桌一角,陳媽媽制止了大兒子的胡言亂語,「宇權今天要跟尉遲去書局買書啊,什麼哭著要加班。」

 

轉頭看向那個聞言就似乎打算把頭整個埋進小籠包堆裡的弟弟,陳宇佑哼了聲。

 

「你自己等等還不是會去找晏晏,幹麻這樣哼你弟。」

 

陳宇佑翻翻白眼,完全不想糾正母親隨意將他人名字唸成疊字的習慣,「要去書局不會自己搭計程車去喔。」

 

「反正你順路啊,」太清楚自己兒子在鬧什麼脾氣的陳媽媽湊近長子耳邊,小小聲的說,「總不好讓尉遲覺得我們家的人都不關心宇權吧。」

 

「嗯。」

 

「你們今天都不用上班嗎?」甫下樓的陳爸爸看著桌上豐盛的早餐,再看看兩個難得都在吃早餐的兒子,提出了疑問。

 

「對,他們今天都放假,所以我們可以去踏青了,不用準備他們的晚餐。」

 

當然,也沒有人敢說出原來陳爸爸要出門的打算是連他本人都剛剛才知道的真相,兩個兒子尷尬地繼續解決自己眼前的飲料,沒敢多說什麼。

 

「嗯。」以筷子夾起小籠包,陳爸爸在咬下一口之後沉默了一陣子,才開口喊住那個正準備離席的小兒子。「宇權,這個早餐也是尉遲做的嗎?」

 

「……是啊。」

 

「這個孩子很有心。」下完評語,陳爸爸接過妻子遞來的報紙,開始本日閱讀大業。

 

「有心咧……誰知道他什麼居心。」

 

「蛤?哥你說什麼?」

 

吃完早餐看完晨間新聞,坐上自家大哥的車子前座時,正在扣安全帶的陳宇權聽見了對方的小聲碎碎唸。「我沒聽清楚。」

 

「沒有你聽錯了。」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柏油路面上,兩個人各懷心事所以一路上誰也沒多講話,直到陳宇佑把車停在書局對街的路邊時,才勉強自己提醒自家小弟,「喂。」

 

「怎樣?」

 

「你真的跟尉遲在交往?」

 

「哥,連爸都知道這件事情了怎麼你還在問啊……。」解開安全帶,陳宇權的視線越過兄長,看見了站在對面書局騎樓下的尉遲,「他到了,你還有事嗎?沒事我要下車囉。」

 

「……沒事。」

 

「晚上我會請尉遲送我回家,」打開車門踏出去,陳宇權交代著,「掰掰。」

 

越過馬路走到尉遲身邊,陳宇權笑了笑打了招呼,「你真的很準時耶。」

 

「約會怎麼可以遲到呢。」

 

相偕走進安靜的書局,店裡播放著節奏緩慢的音樂,很習慣地走上了三樓擺置專業書籍的地方,陳宇權瞄了眼也在翻閱書籍的尉遲,清了清嗓子。「謝謝你的早餐,我爸他們都很喜歡。」

 

「那你喜歡嗎?」

 

「嗯……洛神花茶有點酸。」

 

一般人聽見肯定會覺得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別人都特地幫他準備早餐了還嫌東嫌西,可是如果說的人是陳宇權,那就完全不是嫌棄與否的問題了。

 

他做什麼事情都很認真,一絲不茍,如果答案是A,他就會誠實的把A說出來,而遇到需要思考的問題,他會專心地研究直到答案出現為止。

 

包括他的愛情也是,不容許得到的答案是A或者B。

 

三個月來,尉遲越來越了解對方的習性,也理解了當初陳宇權怎麼會急著把「喜歡」跟「愛情」釐清,即便他怎麼說「我們可以慢慢來」,他都很堅持「這是愛情不是什麼依賴」。

 

一開始還有點擔心陳宇權是不是根本沒有弄清楚,後來才發現,陳宇權就是太清楚自己在想什麼,才急著要表達出來讓他知道他沒有失戀。

 

陳宇權不喜歡模糊的事情、模糊的地位,那會讓他無所適從。

 

決定了,就不會動搖,一如他決定了自己要當醫生之後,就再也沒有後悔過的行為。

 

「那要甜一點嗎?」

 

「不用不用,我媽說這樣剛好,她減肥不想喝太甜。」

 

「那你哥怎麼說?」陳家最討厭他的應該就是這個陳大哥了吧,哀。

 

「他喔?他不用管啦,每次都說不好吃,結果我帶回去的宵夜他每次都會意圖偷吃掉,早晚胖死他。」伸手努力搆著架子最上層的一本書,然後在尉遲的幫助下從他手中拿到精裝本,「謝謝。」

 

說完了不客氣,身邊的那個人對他笑了笑之後就開始了翻閱書籍的動作,很是認真。

 

「我先去另外一邊找書喔。」

 

「喔好。」埋首書籍的人在回應之後,在心中默數了五秒才抬起頭捕捉到對方離去的背影。

 

這三個月內所有的假期,都被他用來跟尉遲約會。

 

去赴約之前,他先跟媽坦白了他可能喜歡一個男人的事實。儘管母親對於大哥是同性戀這件事情完全沒有反感,但是對於他也喜歡男人的這件事情卻嚇了好大一跳。

 

母親問他喜歡的是不是那個廚師,在他訝異地點頭後她隨即嘆了口氣。

 

『我就知道,哪有男人會跟另外一個男人說什麼讓我照顧你。』

 

他才意會到尉遲在他生病的那天說的那句話,原來是那個意思。

 

母親沒有多說什麼,只有問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尉遲,他點頭稱是然後反問母親不反對嗎?這樣陳家就沒有人會結婚了耶。

 

母親說,婚姻不過就是一紙善意的保證,跟他走一輩子的人是不是真的把心放在他身上才是最重要的。

 

「你看你哥,雖然嘴上不饒人可是羅晏一有事情他就會很緊張,如果尉遲也是這樣對你,那媽媽也沒什麼好阻止的。」

 

他想,是了。他身邊除了家人,沒有人像尉遲那樣這麼關心他。

 

他身邊除了家人,他也不曾關注過別人的想法,唯獨在意那個人的舉止。

 

因為尉遲沒有保留的在付出,他感動,也急著想付出些什麼,卻擔心讓尉遲誤解。

 

尉遲說,他可以不要這麼急,可以慢慢來,他可以等。

 

但是他著急了,這麼好的人他想一個人獨占,他想表達更多更多的情緒給對方,卻必須忍著,忍到尉遲覺得他不是被沖昏頭的那天。

 

低下頭繼續埋首書中,陳宇權在聽見對方腳步聲的時候繼續他剛剛閱讀的狀態。

 

「要過去那邊的沙發上看嗎?這邊是出風口,有點冷。」

 

「好。」

 

伸出手,握住對方早已為他攤開的掌心,一片暖意。

 

他想,或者再過幾個月,他就可以告訴尉遲,很抱歉他之前遲鈍到無法感受到他的心意,但是之後,他會用很多很多的時間去回應。

 

讓尉遲同樣不安的心情,能夠如同他們現在交握的手一樣踏實。

 

 

 

 

 

 

 

 

 

至於幾個月後,尉遲憑藉著高超的廚藝征服了陳家冰箱上面的便利貼點菜單,導致陳宇權總是在便利貼上怒吼著留言『不要對著冰箱點菜我不會拿給尉遲看的!』,那就又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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