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大雨方停,幾隻雀鳥棲於梢間,張喙鳴啼。

藺晨擱筆起身,喚人將才製好的大渝輿圖收入庫中,又問:飛流呢?

總管低頭應答:飛流少爺往後山去了,也不知有沒打傘。

藺晨揮手讓總管離去,自個兒信步而行,不想,竟繞到了進後山的階前。他仰頭一看,雨後綠葉,一洗如初發芽。

就像他養在瑯琊閣裡的小飛流,不懼風雨,無論晴雪,皆不蒙其心稚。

他見過佳人嬌笑如蝶,往人心上撲翅。

也見過閨秀輕語似水,洗滌心中煩憂。

卻都不及飛流見著太師糕時,那半帶防備半是饞著的模樣。

也不及飛流被他捉弄後噘起嘴哼著氣,躍上屋脊再不理他的聲響。

藺晨兩手持扇,指尖輕點扇柄,想著要不去趟後山把小飛流拎回閣裡。這雨也不知會不會再下,若是又淋上了,指不定又是一場病。

他才踏上兩階,便見飛流捧著滿懷桃枝,跳著下階。

那淺色布衣沾著水,幾絲黑髮黏在臉側,藺晨只消看上一眼,不用猜也能知飛流這是淋了雨。他脫去淡藍外衣,往飛流頭上一蓋。「披著,免得又著涼。」

「不會,」飛流頭上頂著那件外衣,約是覺得這樣看著傻氣,有些不樂意,「飛流,熙陽訣。」

藺晨以扇柄敲了飛流的肩膀一下,佯怒道:「你要是病了,你蘇哥哥誰照料啊?」

飛流聞言抱緊懷中桃枝,乖巧頂著頭上那件外衣,目不斜視,步伐平穩。他跟在藺晨身旁,一前一後走至梅長蘇的書房外。

藺晨這才喚人備上前幾日給飛流新裁的布衣,又另讓人拿來厚暖的棉匹,待飛流坐在梅長蘇榻前時為這孩子擦著髮。

「飛流去了後山?」

聽見梅長蘇提了問,儘管飛流被棉匹隔著視線見不著他蘇哥哥,依然用力點了點頭,道:「桃花,好看。雨,桃花,掉。」

「是了,亂雨落花,滿地遺憾。」梅長蘇掩嘴又咳了兩聲,才說:「可淋了雨,還被你藺晨哥哥逮著,他定變著法兒整治你。」

飛流緩慢地側過頭,身子略略往他蘇哥哥那兒靠了些,卻被藺晨一把抓住挪回原處。

被藺晨抓著了肩膀,飛流一急就想掙開,卻聞藺晨道:「小飛流若是逃了,等等著了涼發起熱來,可別怪哥哥端上幾碗苦藥啊。」

飛流吞了吞唾沫,蔫著縮起肩膀,任藺晨繼續擦著他的髮。

梅長蘇接過飛流遞給他的幾枝桃椏,瞅著飛流肩上還披著的那件外衣,但笑不語。

不一會,奴僕送來乾淨衣物,飛流拎起衣物便溜去後頭更換。

梅長蘇斟了盞茶,擱在銅爐上。

藺晨也給自己斟盞茶,但還沒入口前他便道:「想說什麼就說,我那是早不指望你吐出好話來。」

「我就斟酌著要怎麼謝你,」梅長蘇整整袖口,將兩手藏於袖內,「飛流口拙,道不了謝,我做為他兄長,替他說聲謝也是應當。」

「這謝我可不收,你是小飛流的兄長,怎麼說我也是他……」藺晨執扇止於半空,他自認舌燦蓮花、能言善道,如今竟是一時語塞。

梅長蘇也不接話,靜靜看著藺晨收回扇,幾次開闔扇面,卻未再接著言明。

先開了口的,是飛流。

他抱著藺晨的外衣與四枝桃椏走回榻邊坐下,將那帶著藥香的織錦華衣交還藺晨。「多,謝。」

藺晨看著飛流半晌,才尋回慣於掛在臉上的笑,他抬手便捏著飛流下頷,道:「飛流要謝,也不喊句哥哥說句好的,就這麼一句謝?」

「飛流,別理他。」

得了梅長蘇的話,飛流瞇起眼,笑道:「好!」

藺晨正欲發難,又聞梅長蘇道:「這大夫沒個正經,那外衣也甭還他了。近日天涼,飛流若是想在雨前摘花,就披著這件去。弄髒了,扔這江湖郎中房裡便可。」

飛流本就因使輕功而不願打傘,如今他蘇哥哥為他解了難題,他自是開心,捧著那外衣竟是不肯還藺晨了。

「嘿,你大爺的,就這麼教飛流?」

梅長蘇拿起茶盞,就口飲之。

藺晨說了兩句,倒不是真不捨那外衣,反之,那外衣留在飛流身旁,也算願遂。他起身欲走,卻被飛流一把拉住袖尾。

藺晨回首,看著飛流騰出手拉住他,笑道:「飛流這可是捨不得哥哥走?那便與哥哥一同回書房,哥哥親自教你畫桃花。」

飛流抬頭想了一會,搖搖頭,「你,壞,塗飛流。」

藺晨聞言欲笑,卻見飛流說完話後,竟將懷中桃枝遞予他。

飛流歪著頭,神色認真,一字一句道:「蘇哥哥,有。壞人,也有。」

藺晨接過桃枝,笑道:「雖非木桃,可既是投我以桃,哥哥必傾所有而報之。」

飛流眨眨眼,困惑地搖了搖頭。「不懂。」

「你藺晨哥哥的意思是,你給他了桃枝,他得報之以李。明兒個他會帶李子給飛流,飛流只管等著。」

「嗯!」飛流用力點頭,又眨了眨眼,瞅著藺晨。

藺晨愣了下,卻見飛流眸底滿是雀躍期盼,只得笑著應允。

他想:至於報之以何物,總有那麼一天,飛流會懂。

那便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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