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流剛被帶回瑯琊山住下的那一年,這藺晨眼中小小的孩子誰也不理,若有人靠近,便作勢要攻擊那人。

若他肚餓,自會從蒸籠裡拿走剩了的、冷掉的包子,也不問人。

藺晨有些困擾,但飛流不願親近梅長蘇以外的任何人,就連治病扎針,那也得打暈飛流先。

梅長蘇對藺晨這麼治病頗有微詞,直說飛流的後頸總是青瘀一片,有你這麼救人的嗎?

藺晨聞言遂反問梅長蘇:敢問梅先生有何高見,能不打暈飛流便讓他躺在我榻上讓我施針?

梅長蘇以一要求為注,賭他能讓飛流乖巧趴在榻上給藺晨施針,輸家要給贏家辦件事。

這虧本生意,藺晨原是不想搭理。左右梅長蘇這身子是三日一大病五日一吐血,辦事?他真讓梅長蘇去辦事,估摸自己就得替梅長蘇辦後事。

可他眼見飛流身上病根深種,但凡大夫多有仁心,且這孩子又長得十分俊秀漂亮,藺晨著實不忍不管。

允諾之後,翌日,藺晨拎著針包踏進梅長蘇的書房時,只見飛流趴在榻上,睡得正熟。

「……梅長蘇,你給他下了蒙汗藥?」藺晨心想:這招的確是高,混在包子裡,飛流定得昏上半時辰。

「我哄他睡了。」梅長蘇白了藺晨一眼,道:「飛流性子單純,又好吃食,這樣的孩子要哄,我十拿九穩。」

「怎麼,你以前哄過啊?」

梅長蘇沒答,只回到榻邊,輕聲喚飛流。「飛流,醒醒。」

飛流雖是趴著,卻約是早已醒來,那對圓似彈丸的眼,逕直盯著藺晨手裡的布包瞧。

藺晨見梅長蘇坐在飛流旁,俐落地剝好了一顆甜橘,自己嚐了一瓣後,掰下一瓣送到飛流嘴邊。「嚐嚐,藺晨那饞鬼讓人加急送來的,甜得天地不容。」

「這招我早……」儘管不想信,可藺晨的確見著飛流吃掉那瓣甜橘,嚐完還砸砸嘴,說了句「甜」。「得,這個他聽你的,那施針呢?」

梅長蘇又道:「飛流,記得蘇哥哥跟你說的麼?」

飛流應了聲,飛快把外衣給除了。待梅長蘇摸了摸他的頭,誇上兩句飛流真乖,飛流便趴回榻上,閉著眼,乖巧地動也不動。

藺晨仰頭望天,有些難以置信。

「別看了,施完針,你得幫我辦件事。」

藺晨搖搖頭,坐在飛流身旁,攤開針包。「小飛流,藺晨哥哥為了你,被你蘇哥哥騙了一回。你日後病好了,可得以身相許賠給我啊。」

「胡說什麼,」梅長蘇見飛流睜開眼,小臉上滿是困惑,他又道:「別管藺晨胡言亂語,待他施完針,一針就給飛流一個包子,絕不食言。」

藺晨捏著針,猶豫著要不要往梅長蘇腦門上扎。

這從頭到尾賠的都是瑯琊閣,他梅長蘇還得了人使喚呢!

可他還是為飛流先施了針,隔日放一信鴿遠飛金陵,為梅長蘇探一事。

之後,梅長蘇哄飛流,從一針一個包子至十針一顆甜瓜,每試必中。藺晨並非心疼那些吃食,就是看著飛流心滿意足自梅長蘇手裡拿走瓜果時,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他試著拿甜棗誘飛流坐好,但飛流看也沒看,更別提吃。

藺晨問過梅長蘇,是怎麼讓飛流願意自他手裡拿吃食的?梅長蘇但笑不語,一副世外高人模樣。

直至有日,藺晨端著碗甜羹踏進飛流房裡,卻怎麼也不見人影。他端坐房內,也不急,喝了口甜羹後閉目養神,等著看那躲在樑上卻沒藏好氣息的娃兒能在樑上蹲多久。

不一會,藺晨聽得有人踏地聲,睜眼一瞧,可不就是那總是清冷待他的飛流。「餓了?」

飛流點點頭,端起那甜羹便喝了個底朝天。

藺晨看著他好一會,憶及當初,才知這娃兒並非只信梅長蘇,約是不信任何人。總要那人先吃過了,知道沒有毒,他才肯用。

既知飛流習性,瑯琊閣少閣主便接手往飛流碗中添食的事。一日一日過去,飛流漸漸不等藺晨吃過,只要藺晨端上,他拿了便吃。

這本該是值得高興之事,可藺晨又有些犯愁。

若是他日,其餘人也知曉這事,用同樣方法使飛流信服後,再對其下藥呢?

藺晨沒想到底還有誰會對飛流下藥,他看著眼前吃掉兩瓣甜瓜的小美人,堅信定有如此登徒子。

又過兩日,藺晨捧著一盤藕花糕,搖著紙扇踏進梅長蘇書房裡。「小飛流,又賴在你蘇哥哥這兒做啥呢。」

梅長蘇眼也沒抬,翻過手上書冊後道:「施針的時辰還沒到,你來做什麼呢?」

「欸,你這人,怎麼對大夫這般說話?」藺晨坐在飛流身前,將那盤藕花糕放在兩人之間,自己捏起一個,先吃了一口。

飛流看了會那剔透的甜糕,伸手也拿了一塊塞進嘴裡。

下一瞬,飛流將糕點如數吐出,伸著舌頭,口齒不清嚷著不成語句的話。雖不致淚眼汪汪,可眸底確實有著情緒,又急又不知所措。

梅長蘇看了藺晨一眼,藺晨笑道:「摻了酒跟薑,辣的。」

梅長蘇遞了桌上的茶盞給飛流,飛流一飲而盡,可嘴裡顯然還是辣呼呼的。他氣得朝藺晨大喊一句「壞!」,才捧起整壺已是微溫的茶水猛灌。

藺晨氣定神閒,在飛流灌著茶水時苦口婆心道:「以後可不能人家吃什麼飛流就吃什麼,要是那人吃得辣,小飛流,你可怎麼辦?若是人家先吃了解藥,糕點裡放了毒,你可是會被放倒的。」

飛流這時哪管藺晨說了什麼,他喝完茶水,砸砸嘴,覺得不辣之後朝藺晨哼了聲,轉頭不再理。

梅長蘇嘆口氣,在藺晨離去之後問飛流:可還氣藺晨哥哥麼?

飛流扁著嘴,好一會才憋出一句「他壞。」

「可他真心待飛流好呢,」梅長蘇拿起那盤藕花糕,輕聲道:「再剔透的事,你以為看得清了,也未必是真的。」

飛流眨眨眼,歪頭看著梅長蘇。

「別跟你藺晨哥哥嘔氣了,」梅長蘇見飛流又扁起嘴,只好哄道:「晚些日子會有加急送來的荔枝,你藺晨哥哥肯定要拿來哄你的。飛流這麼氣著,是不要荔枝了?」

飛流想了想,道:「要。」

待梅長蘇又看了會書,眼疲身睏地歇息後,飛流看著那盤藕花糕好一陣,端起它,朝藺晨的書房飛奔而去。

藺晨原想自己這麼做,飛流定要十天半個月不理睬他,屆時他讓人送來的荔枝也該到瑯琊山,自己便可拿著荔枝哄飛流。

哪知不過一個時辰,飛流已捧著那盤藕花糕踏進他書房。

藺晨錯愕地看著那娃兒行至他面前,放下整盤藕花糕。

「你,壞。」

飛流看著還是不大樂意,可的確不是嘔著氣。藺晨點點頭,應聲道:「是壞,那飛流怎麼還來找哥哥啊?」

「飛流,不亂吃。」飛流想了想,用那簡短的語句道:「要,保護,蘇哥哥。」

這原非藺晨本意,但也算得殊途同歸,得了這承諾,藺晨算是安了心。他笑道:「好,保護你蘇哥哥,那也得保護藺晨哥哥啊。」

飛流撇過臉,冷著聲音道:「不要,你,贏飛流。」

「那好,下次比試,哥哥若是輸給飛流,飛流可要……」

「不要!」

那書房裡,傳來一段又一段笑鬧與怒吼聲,半晌未停。

行經的奴僕們掩嘴竊笑,可卻沒人告訴那漂亮的娃兒,那日一早,瑯琊閣少閣主在爐前看了一時辰,看著廚娘煮好一鍋蓮子甜羹、捏出一籠甜包。

少閣主仔細叮囑廚娘,飛流吃完那藕花糕後定然不滿,晚膳後妳把甜羹跟甜包送到梅長蘇房裡,切不可忘。

這事,如那藕花糕一般,看著總以為剔透,但仍有未知之處。

奴僕們快步行過,把這兩人的笑鬧聲銘刻於心,誰也沒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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