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冬。

金陵下了幾日的雪,路上幾無行人蹤跡。這日,雪方停,兩輛馬車停在蘇宅大門口。看門的小廝見那馬鞍及隨車而來的陣仗,不敢抬頭看人便連忙開了門,揮手讓另一名小廝通報宗主去。

前頭那輛馬車上,坐的便是當今天子,蕭景琰。

皇帝走進蘇宅前點了點頭,隨行的侍衛便只餘兩人跟行,其餘的便把帶來的東西送進蘇家庫房裡。

門口的小廝偷偷觀望,只見幾人從後頭那輛馬車中搬了不少東西下來。那些木盒裡裝的什麼他沒見到,但後頭搬下來的東西他見過,那是宗主房裡才有的獸金炭,貴得很。

小廝搓著手,感嘆自家宗主不愧是麒麟之才,這該看多少書才能讓天子親自送炭火來啊?

蕭景琰自是不知那些,快步便踏進梅長蘇的書房,緊緊關起門扉,留著兩名侍衛守在門外。

「景琰?」內室之人聽得門被仔細關上的聲音,出聲詢問。

「是我。」皇帝褪了鞋,踏上木階。

一室清幽,霎時只聞江左盟宗主翻書聲響。

蕭景琰手裡提著錦盒,幾步之後便站在半臥於榻上覽冊的梅長蘇身邊。「小殊,怎麼不多睡會?」

「噓,」梅長蘇坐起身,並未下榻拜見皇帝,卻是朝蕭景琰比了個禁聲的手勢,「晏大夫還不知道我醒了一陣子在看書呢,你可別害我。」

蕭景琰將錦盒放在榻上,道:「你是該多休息。」

「得了得了,我就看點書,哪也不去。」梅長蘇笑問:「這錦盒?」

「太后讓我帶來的,貂裘,上頭繡的麒麟可費了太后一番功夫。」蕭景琰說起時還有些擔憂,但他也不願眼前人為此自責,便道:「太后說,只要小殊喜歡,便最為重要。」

梅長蘇打開錦盒,入目所見便是細軟光潤的貂毛。一揚開,果見衣擺上那麒麟昂天立地,麋身牛尾,卻心懷慈悲。

「果真是栩栩如生,太后辛勞,梅長蘇時感於心。」

蕭景琰接過貂裘,為梅長蘇披上,低聲道:「我就只跟你說,母后也給我縫製了一件同樣的。可她昨夜挑了半天,說了這件好些,讓我給你送過來。」

「景琰這是吃味了?」梅長蘇撫過肩上那輕柔的絨毛,笑說:「你大可偷天換日,靜姨不會知道。」

蕭景琰搖了搖頭,說:「我也覺得這件好些,該給你送來。我不怕冷,那貂裘也就是披著讓天下人看了。若不是母后心意,兩件我都想送來。」

梅長蘇失笑,只道你就留著吧,江左盟宗主只有一副肩膀,披不了兩件貂裘。

「況且,」梅長蘇又說:「你是天子,該為天下人好生照顧自己,別總想著什麼好的都往這送。」

蕭景琰道:「小殊說的有理。」

梅長蘇笑著闔上書,正要開口說話時,蕭景琰卻接著說:「江左盟宗主也是天下人,我只為這一天下人保重自己,不好嗎?」

梅長蘇眨了眨眼,須臾後問:「這話,誰教得你?」

蕭景琰原是紅著臉說的,一聽摯友問起,卻是鬆口氣,笑了。「昨夜母后讓我披著我的那件貂裘回房,我答孩兒自當為天下蒼生保重。母后便說那江左盟宗主也是天下人,你倒是多為了小殊保重自己啊,成天早起晚睡批奏摺,都累瘦了。」

梅長蘇也笑道:「靜姨說的極是,景琰縱然心繫蒼生,也該休息。」

「這天下是小殊為我掙來的,」蕭景琰探手緊握對方那一片冰涼的掌心,說:「我必守好小殊的一片心意。」

兩人交頸同心,輕聲說了一會話,晏大夫便端著藥推門而入。

梅長蘇一聽聲響,趕忙將手邊書冊塞進蕭景琰手裡,自己往後一躺便假寐著。

蕭景琰翻著書,只做不知江左盟宗主早醒,端著皇帝架子假意看書,實則偷瞄起晏大夫有無發現榻上之人早已醒過。

晏大夫將湯碗放至桌上,朝皇帝行了禮,待蕭景琰說句晏大夫請起後便搬來木椅坐在榻側,拉了梅長蘇的手便診起脈。

「醒了就別裝睡,起來喝藥。」

晏大夫此話一出,梅宗主雖睜開眼,卻無半分方才與蕭景琰細語時喜悅,只剩十二分的求饒。

「能不能今日不喝?不,早上的不喝就好。」梅長蘇朝蕭景琰擠眉弄眼,示意對方幫他求個情,「晏大夫,這藥真得特別苦……」

「良藥自然苦口,」晏大夫搶在皇帝開口之前道:「連飛流都不怕,宗主怕什麼?」

「要不,」蕭景琰見了那人的委屈小樣,忍不住說:「喝半碗?」

梅長蘇忙不迭點頭,這非得喝的話,少喝一口是一口。

「得全喝,」晏大夫道:「立馬喝。」

蕭景琰見晏大夫說畢便轉身去前室拿藥,隔著幾尺之遙,眼看就要端起藥碗。他有些急,正想開口時,卻聽梅長蘇在他耳邊說:「景琰。」

「小殊?」蕭景琰想著,小殊可是有妙計?他稍稍後傾,湊近梅長蘇身側細聽。

「那藥太苦了,」

蕭景琰點頭,看著晏大夫端碗轉身,正往他倆走來。

梅長蘇又說:「等會喝完藥,景琰可願含著糖餵我一顆?雖解不了嘴裡苦,但日子甜些也是好的。」

話才說完,晏大夫已經站在榻前,把湯碗遞給不甘不願接過去的梅宗主,盯著對方一飲而盡。

就在梅宗主喝完時,晏大夫終於注意到一旁紅了臉的皇帝陛下。他皺了皺臉,問:「皇帝可有不適?還是老夫為您診個脈?」

「他沒事,就是不怕冷。這房裡鎮日燒著炭,熱著了。」

蕭景琰聽對方臉不紅氣不喘撒著謊,也只得點點頭。待晏大夫離去後,才將人按在榻上,親自餵了好一會的糖。直至梅長蘇亦因親吻而臉上泛起紅暈,皇帝才放人好生緩過氣,道:「這藥的確苦。」

梅長蘇點了點頭,邊喘邊說:「就是。」

「那就再吃點甜的吧。」

「甚好。」

臘冬,將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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