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培三曾經在十二歲那年祈禱過,如果那個下午的時間能不流逝就好了,他喜歡老闆那刻的笑容,以及老闆不小心在樹下睡著的模樣。

高中畢業那年,顧培三也想說類似的事情,但那是因為他希望都衍吾能只是他朋友,不是他必須公事公辦的都家總裁或什麼的。

當然,如果能不只是朋友就更好了。

但,未到的現實總會讓人因過份想像而倍感恐懼。當現實就在面前時,反而沒那麼可怕。

事實上,他們不僅在畢業後的暑假開始交往,更因為他們考上同一所大學,都總裁為獨生子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幢獨棟透天,讓顧培三也一起住,說是互相照應生活起居。

但天知地知連小八也知道,只有顧培三照應都衍吾的份,都家少爺不要添亂就謝天謝地了。

就像現在。

顧培三看著床上那位明顯縮水的老闆,忍住扶額的衝動。

「三三?」都衍吾揉揉眼睛,不理解地看著站在床邊不笑也不動的顧培三,「三三你站著歲著了嗎?」

「老闆,」

「老吾。」

「……老吾,你沒發現自己聲音有點不對勁嗎?」顧培三指著對方過長的袖口,又道:「睡衣也太大件了。」

「對耶,這歲衣……等等!」都衍吾快速站起身,在此刻顯得太大的床上原地轉了一圈。「我,我真的縮水了?怎麼好像四五六歲的身高!」

「正確來說是七歲,」顧培三下意識照著幼年的習慣,輕柔地握住都衍吾的手腕,為對方捲高袖口,「您的上側門牙正在換牙,那年你七歲。」

「哇你記得我幾歲換牙喔?」都衍吾怡然自得地換手讓執事捲袖口,語氣裡還有一些開心的成份,「那你記得我幾歲開始不尿床嗎?」

「八歲又七個月之後,」顧培三捲完袖口後請老闆坐下,好讓他把褲管捲高,「只是你十六歲又七個月後又開始必須洗床單。」

「這個就不用記得了!」

「關於老闆的事情,不管多細微我都會記得的。」

「快!忘!記!」都衍吾大喊,像是比起自己起床後莫名回到七歲,他更在意竟然有人記得他幾歲開始夢遺一樣。

顧培三斷然拒絕,儘管眼前的都衍吾已經開始仿效七歲幼童滿床打滾。

「老吾,比起這些事,你不擔心為什麼自己變成七歲嗎?」顧陪三道:「這可不是作夢。」

「七歲就七歲,」都衍吾聳聳肩,像是一點也不在意,「反正三三在啊,幾歲都一樣。」

「可是……」

「啊!學校怎麼辦?三三,幫我請假!」都衍吾想了一下又說:「就,病假好了?這應該算生病吧?」

顧培三嘆口氣,點點頭。

 

 

 

 

七歲的都衍吾是什麼樣子的,顧培三從來沒有忘記過。

應該說,關於都衍吾的每一刻每一瞬,他都記得。

但自從上大學後,不一樣的課程讓他們不能隨時在一起,於是紀錄漸減,顧陪三也只能告訴自己:至少他們住在一起。

「所以你昨天除了我準備給你的食物之外,還吃了什麼不知道成份的東西嗎?」

跪在椅子上吃早餐的都衍吾搖搖頭,「我連隨身的礦泉水,都是你午休時過來換的耶。」

「那……有做了什麼跟平常不同的事情嗎?」

都衍吾扭扭身體換了個坐姿,但無論他坐得多直,都無法讓下巴的高度超過桌面。「……三三。」

「怎麼了?想起來了?」

都衍吾跳下椅子,快步走到對面的顧培三身側,七手八腳地爬上對方大腿並坐好。「很好,這個高度差不多。三三,幫我拿對面的早餐。」

顧培三沉默地把早餐放到都衍吾身前,深吸口氣後接著問:「今天是星期四,明天要回都家。你打算怎麼跟你父親說明呢?」

「哦,就跟他縮……我食物中毒好了,」都衍吾腦袋一歪,像是嫌棄自己說話漏風,又道:「啊但這樣會不會害你被罰?不然縮我……煩啦,告訴他我趕報告,不回家!」

「好的。」顧培三力持冷靜地看著幼年的都衍吾,輕聲說:「那我稍候請假陪你。」

「不用啊,」都衍吾插了條培根,手在空中晃啊晃,「我一個人又不會怎樣。」

「不行,我不放心。」

都衍吾也搖頭,「但似……三三,期中考要到了。」

「那不重要,」顧培三堅持己見,「等你吃完早餐我就去請假。」

顧培三想:就是因為自己沒有做到寸步不離,才會有今天的狀況出現。

 

 

 

 

近午時分,顧陪三帶著都衍吾在都家旗下的百貨公司買好童裝,刷了顧培三的信用卡。

都衍吾追問這樣沒關係嗎?三三要自己繳卡費的吧?

顧培三點點頭表示沒問題,沒說出口的是如果刷都衍吾的卡,他不知道要怎麼跟總裁交代為何老闆要買童裝。

他們買了冰淇淋,逛了都衍吾好久沒去的遊樂園,期間顧培三被誇了好幾次「真是好爸爸啊,帶小朋友出來玩?」

這引發都衍吾的不滿,但那些不滿在兩次雲霄飛車後被都衍吾拋諸腦後。

瘋了一個下午,他們才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家,回到他們兩人住著的家。

沿路,顧培三想過要不要先致電跟總裁報告這件事情。

只要都衍吾能盡快脫離這窘況,他受罰也無所謂。

不,應該說,他本就該被責罰。

但都衍吾拿了他的手機玩到沒電才還給他,又拖著他東跑西跑,完全騰不出時間找個公用電話回報狀況。

一抵達家門,為手機充上電,顧培三便開始整理腦中草稿,準備向總裁說清狀況。

「三三,」

「怎麼了?」

「我還想吃冰。」都衍吾坐在沙發上,抱著在射擊場裡贏來的新玩偶,認真道:「香草口味的。」

「小朋友一天吃這麼多冰會肚子痛的。」顧培三也認真回應,「你六歲那年就因為吃太多冰,拉了整天的肚子。」

「這種丟臉的事情快點忘記啦!」

「沒辦法,」顧培三心想,這可是他一輩子的寶物。「如果你希望降低這類事件在我記憶裡的比例,就只能從今往後少做些傻事了。」

都衍吾扁嘴,脫帽扔向他。

等到要洗澡時,一整天都像個七歲幼童般胡鬧的都衍吾,突然又想起自己其實不是真的七歲幼童,抓著衣服彆扭地進浴室。

進浴室前,都衍吾難得下了命令,禁止他回報現況。

顧培三坐在浴室門外,盯著手機,猶豫不決。

最終他遵守了那則命令,告訴父親他們本週趕報告,都不回家。在幫都衍吾擦乾頭髮時,他輕聲問何時能跟總裁說?這件事情不可能一輩子都不說。

都衍吾只是搖頭。

他們扔下問題,在沙發上一起看完電影,吃掉一桶爆米花。

最終,跑了一天的都衍吾爬到執事腿上,窩在顧培三懷裡打起瞌睡。

「……老吾?要抱你回床上睡嗎?」

「要刷牙……」說是這麼說,都衍吾動也不動,顯然是真的累了想睡。

顧培三輕輕抱起對方,小心翼翼地走回都衍吾的臥房,將那小小的身體放在床上。

「三三……」

「嗯?」

「我們小時候都一起歲的。」都衍吾不再管那漏氣的發音,睜開猶帶睡意的眼,執著地說:「我七歲,對吧。」

「……是。」

顧培三躺上床,為對方蓋好被子。

都衍吾抓起棉被一角,也幫顧培三蓋了一小片被子。

「三三一直說上大學後不能平起平坐,明明在交往還睡不同間臥室,我不喜歡。」

顧培三想:我也不喜歡。但這沒有辦法。前者是必須遵守,後者則是都總裁若突擊的話多尷尬。

「爸爸跟我說都家研發出可以讓人回到小時候的藥,但只有一天的效果,打算用在遊樂園裡。」都衍吾抓著顧培三的袖口,聲音小小的。「我趁參觀的時候拿了一顆走,明天應該就可以變回來。」

「……要是變不回來呢?」顧培三有了些怒氣。因為這樣的事情而以身試藥?這多危險!藥物試驗的進度做到哪裡了?會不會有副作用?

他忍下滿腹問題,在都衍吾一句柔軟的「我沒想到那邊啊……對不起」之後,把爬到他身上道歉的都衍吾抱回原本的位置上。

「明天我還是跟總裁匯報這個狀況,」

「變不回來也不錯啊三三,」都衍吾變回七歲後,做起扁嘴的動作毫不客氣,連爬到他身上的動作也變得更俐落。「我們就不用平起平坐了,我從國小開始!」

顧培三定定看著趴在他胸口的小朋友,那清澈眼眸中的執著與勇氣從未被磨滅過一分,不論歲數。

都衍吾身上的那些特質,讓人羨慕地移不開眼,也傻得讓人放不開。

顧培三輕笑,認栽。

「老吾。」

「嗯?」

「如果你從七歲重新開始,我就要等十一年後才能跟你求婚了。」

都衍吾張大嘴,顯然一下子無法接受這巨大的問題。

「也好,說不定那時候不用出國就能結婚了,」顧培三忍笑道:「誰叫你不跟我討論一下呢。」

「那,那說二十四小時就會變回來了!我昨天睡前吃的,」都衍吾手忙腳亂地想找手機,「應該,應該再幾小時就可以變回來了!你說的啊要求婚啊!不對,三三,不對不對,應該是我求婚啊!」

顧培三只是笑,抱住懷裡的小麻煩,決定明天就把棉被跟枕頭搬來這間房裡,避免都衍吾做出更扯的事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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