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屬虛構

裴璽寰是我的夢中情人，這名詞有點落伍，但的確是這樣的。

他只在夢裡時是我的情人，其他時間只是我的同事兼大學同學，還不同系。

幸好春夢這種事情不會被第二個人知道，了不起是鄰居發現我每個月至少會一大早洗一次被單，但反正我也沒見過鄰居，誰管他有沒有發現我洗床單啊。

裴璽寰是會計，我是總經理秘書，辦公的地方不同樓層，但一周至少見一次面。

就像現在。

「計程車收據上沒有司機名字，沒辦法報帳。」裴璽寰把報帳明細塞回資料夾裡，冷著臉說：「還有，高鐵票根不是出國那天的，你拿錯了吧。」

我故作困惑地拿走他桌上的資料夾，打開後仔細重看那份我早就檢查幾十次的明細，「啊……真的拿錯了。」

裴璽寰不冷不熱地應了聲嗯，仰起頭看向我說：「麻煩你回去再找找了。」

「好，不好意思，我下次會更仔細點。」

裴璽寰點點頭後接起恰好響起的電話，制式的道出「會計室您好」，我知道屬於我們的對話結束，拿著資料夾便離開會計室走向電梯。

隨著電梯一層一層攀高，走進電梯裡的人越發虛偽，一層一層消耗掉我的耐心。

在上面待久了，就更珍惜那些曾經。

裴璽寰在大學時代是學生會會長，做為外文系的系學會會長，我偶爾會遇見他，他總在那間小小的學生會辦公室裡看著書，好像那些謠言或讚美都不會經過他的耳朵不會被他聽見。

我那時的副會長總說裴璽寰是女王，學生會是他的王國，那些幹部每天想盡辦法討他歡心卻沒幾個成功過，閒言閒語傳得很難聽。

偶爾我們會因為活動而約吃飯談詳情，裴璽寰不僅邏輯好，活動若有窒礙難行之處，裴璽寰總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那張精緻俊美的臉上頂多只會皺一下眉頭，彷彿沒有什麼能難倒他。

除了大三那年跟教授傳出的緋聞，徹底擊垮了裴璽寰，他辦了休學。

再遇見裴璽寰，是我在這間公司任職的第三年夏天，裴璽寰應徵會計，應屆的大學畢業生卻開出四萬底薪，總經理是富二代，路過人事部聽見討論後好奇裴璽寰對自己哪來的信心，看了履歷便要同校的我去幫他面試。

裴璽寰看見我時愣了一會，我知道他還記得我，看在舊識且我暗戀他三年之久的份上，我如實告訴總經理這個畢業生的能力絕對不只四萬，他是我們那屆的傳奇人物。

事實上，裴璽寰也不負我的保證，上班第一個月剛好遇到政府頒布新政策，他把所有秘書搞得人仰馬翻，每個禮拜都會有至少一名特助被他退件退到在會計室失態。

除了我。

我在夢裡跟他約會，偶爾牽手逛街，偶爾窩在沙發上看電影。

他的冷言冷語簡直像戀人因交往週年不能一起吃飯而鬧彆扭那樣可愛可憐，我又何必生氣。

我拿著還有他指尖餘溫的資料夾走進總經理辦公室，那個才剛醒來頂著一頭亂髮的總經理趴在沙發上，朝我吩咐他想喝咖啡。

黑咖啡，三顆糖兩顆奶油球。

總經理喝掉大半杯糖水後才抬頭問：「你那位傳奇人物昨天把我爸的秘書氣到大哭，你知道嗎？」

「董事長有三個祕書，不知道是哪一位？」

「最近在他床上卻一直想勾搭你的那一位。」

「……我不知道這件事。」

總經理放下咖啡杯，一臉幸災樂禍，「我簡直想幫他加薪了，那祕書是我爸的心頭肉，裴璽寰居然敢直指錯誤還叫她當場改不然來不及送件，你能想像她邊哭邊改嗎？」

「董事長不生氣嗎？」我問，有些替裴璽寰擔心。

「氣，當然氣，佳人哭訴耶怎麼能不氣，反正我力保他，下場怎樣我不敢說。」總經理雙手一攤表示盡人事聽父命。「啊，頭痛死了，幫我買個止痛藥來，昨天力保裴璽寰後我就來公司睡，馬的這裡為什麼沒有棉被啊？」

「因為這裡是總經理辦公室？」

「夠了，很冷。我好像有點感冒。」總經理起身走向旁邊的小茶水間，從櫃子裡拿出備用的盥洗用具，不顧下屬還在就刷起牙來。

我走回自己座位處，拿出抽屜裡的高鐵票夾在昨天就印好的報帳單上，翻出總經理的印章一蓋，趁總經理還在刷牙時走了出去。

我猶豫著，要不要告訴裴璽寰這件事。

電梯往下，我還沒決定時已抵達三樓。

我慢慢地走向站在會計室，抵達門口卻還無法做出抉擇，正打算回辦公室，那剛剛才聊到的秘書又哭花了一張臉從會計室裡奪門而出。

散落一地資料。

美女秘書頭也沒回衝到電梯旁猛按按鍵，哭泣的樣子應該是楚楚可憐的，但我只在乎那個從會計室裡走出來的裴璽寰。

他臉上有一枚巴掌印，看起來很狗血。

很讓我憤怒。

幸好那一地的資料讓我有了藉口，我蹲下身幫他撿拾紙張，順便問：「還好嗎？」

裴璽寰說：「嗯……」

「她打你？」

「嗯。」

雖然裴璽寰的態度很明確，但我不死心地追問：「我要去買止痛藥給總經理，要不要幫你買冷敷貼布回來？」

裴璽寰頓了下，搖搖頭。「不用，我等等應該可以直接下班。」

「怎麼了？」

「董事長說我性騷擾同事，辭退我。」他接過我手上的資料抱在懷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上班到今天。」

「……有什麼我能幫的嗎？」

裴璽寰歪著頭，思考幾秒後說：「找個比我有骨氣卻更圓滑的人當會計？」

「這有點難。」

「謝謝。」

裴璽寰說了這句謝謝後就走進會計室，帶著我本來應該要拿來當攀談藉口的報帳明細。

我快速地下樓過街到藥房買了止痛藥跟冷敷貼布，回到會計室時卻不見裴璽寰人影。

會計室主任說裴璽寰應該是去茶水間了吧，包還在位置上。

趁著他不在，我向主任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才知道那名秘書拿著人事命令來耀武揚威，卻慘遭裴璽寰奚落「如果妳做報帳單的能力有妳哭訴本事的一半，就不用每次都在這邊改到哭了」。

其實他說的滿中肯，但不能說出口。

我拿著貼布走到茶水間卻沒找到人，樓梯間也沒有，萬般無奈下只好回總經理辦公室先把止痛藥交給那個力保失敗的富二代。

但我怎麼也沒想到，裴璽寰會站在總經理辦公室門口，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個能忍住不多看兩眼他臉上的巴掌印，他卻漠然站著，好像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

我走上前，把貼布交給他。

「我是來把你上週報的帳拿給你的，六萬七千三百一十五。」裴璽寰接過貼布後把信封袋遞給我，「然後高鐵票根沒問題，我上呈了。」

「謝謝。」我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如果連總經理力保也沒用的話，我說什麼都沒用。

我以為裴璽寰會轉身離去，但他卻跟我一起站在門口不說話，直到我鼓起勇氣想問他電話號碼時，他卻突然開口自嘲。

「我總是在你面前一敗塗地，大三那年這樣，職場上也這樣。」

裴璽寰抿嘴低頭，像是再不想看見我。

他停了一會又說：「大概是因為我太力求表現，才會摔得這麼重。」

「力求表現？」我嗅到話裡的細微痕跡，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顫抖，輕聲問：「在我面前嗎？」

裴璽寰應了句「嗯」，依然沒有抬頭。

我突然想起，大三那年跟裴璽寰傳緋聞的是我系上教授，裴璽寰選修那堂大家唯恐避之不及的必修，卻成了班上分數最高的人，引發班上謠言再沒停過。

我愣了下，理解了那句力求表現。

大概是沉默的時間太久，裴璽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那張總是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寫滿不安，我伸出手，大膽到近乎冒昧地抱住他。

裴璽寰在幾秒後才慢慢地將臉靠在我肩膀上，一切如此美好，直到快被頭痛折磨死的總經理打開門，裴璽寰嚇了一跳連忙推開我。

「呃……我的止痛藥給我就好，你們繼續，不用管我。」總經理拿走止痛藥後立刻關上門，雖然表情看起來像生吞了顆雞蛋，但至少很上道。

畢竟總經理雖然提升營業額的本事傲視同業，卻連機票也不會訂，惹我不爽絕對不是個好選項。

「璽寰，呃，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嗯。」

「謝謝你的力求表現。」我再次抱緊他，無視身邊經過還慢下腳步的那些同事，管他呢，裴璽寰都被迫離職了。「還請你把表現的機會讓一些給我，畢竟我到剛剛才知道我不是單戀，是兩情相悅。」

裴璽寰在我懷裡點點頭，終於，我的夢中情人不再只能在夢中給我回應，終於。

我低下頭，想輕吻這個我夢寐以求的愛情。

下一秒，總經理辦公室的門卻突然打開，委屈的嗓音從裡頭傳出。「對不起我再打個岔，我拆不開止痛藥的包裝……呃，沒事，我找別人拆就是了……」

「……」

「我，我先回會計室。」裴璽寰推開我，臉上的巴掌印消了些，卻紅的均勻。

「晚上見？」

「……嗯，晚上見。」

我看著他的背影，順手幫總經理拆了止痛藥包裝，敷衍地附和這個富二代碎念「我早就知道你喜歡他，每次報帳都要重蓋好幾次章我又不是傻的」。

我更正，裴璽寰是我的夢中情人，這名詞有點落伍，所以需要刪掉「夢中」這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