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說,先甘後苦。

用在席寧墨身上就是先享受了按摩,之後卻得去面對周澤續邀的飯局這種狀況。

一頓飯,食不知味,徹底毀了上次來吃的好印象。

當在餐廳外看到白家耀開著他白色Luxgen駛進餐廳停車道時,席寧墨才發現這竟是一整個晚餐時段裡讓他最開心的時候──就連本來選這間餐廳的目標達成時,都沒這麼開心。

上次跟編輯來用餐時知道了這家餐廳主廚的太太是他的書迷,據服務生所言,愛太太愛到像白癡的主廚兼股東一聽見他來就衝上樓找紙筆,希望他能體諒白癡股東為了討太太歡心,接下來可能會有的愚蠢行為。

因為實在很想知道後來這主廚拿回了簽名後有沒有讓太座開開心心,想著反正得跟周澤續用餐不如就去看看。主廚的確很開心,但他看著周澤續就很不開心,還得擠出笑臉避免主廚覺得自己針對他,整個……

Shit.

坐上車,席寧墨悶悶不樂地用搖控器惡整著車內音樂的播放,下一首、下一首、再下一首,連前奏都沒有被播完的機會。玩夠了音響,下個受害者換成手機。

而怒氣在席寧墨玩起手機後達到最大值,戳得比出廠前測試還凶狠。

想問些什麼,但又覺得開車時最好還是專心駕駛就好的白家耀沒出聲詢問,直到車子在專屬的車位裡平穩停下,看見席寧墨抓亂了出門前怕被記者偷拍而特意分好邊的劉海,邊弄亂邊發出「嗚喔喔喔」的低低怒吼,白家耀才開了口。

「怎麼了?」將車子熄火後拔出鑰匙歸還給車主,以為席寧墨只是想伸懶腰,應該哀個兩聲就好了,沒想到竟看見席寧墨緊緊閉著眼,感覺相當痛苦的樣子,嚇了一大跳的白家耀連忙把手貼在對方的額頭上,「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沒有發燒啊、」

「我哪裡都不舒服!怎麼會笨到答應周澤續單獨吃飯,要去也是拉著單少城一起死才對!靠,他還拍照傳到twitter上!」越想越懊悔,席寧墨推開管家的手,氣呼呼地開了車門下車後,用力踏步前往電梯處。

「寧墨,你沒有鎖車。」

「……。」

看著席寧墨突然轉過身來,以像在發射死光般的動作按下鎖車鍵。隨著嗶嗶聲的響起,白家耀突然有了想跟著這聲響笑出來的衝動。

這個人啊,怎麼這麼可愛。

跟著席寧墨的腳步走進電梯,白家耀聆聽著對方比水果報紙客氣很多的批評用語,直到電梯門關上而席寧墨停下來喘口氣時,他才有了插話的空間。「別太難過,反正晚餐本來就不是重點不是嗎?」

「晚餐不是重點的話我是專程去給周澤續氣到飽嗎?」側過頭瞄了白家耀一眼,席寧墨哼了聲以表不以為然。

「但我準備的鬆餅你不但都吃光後連果汁都喝完,想必晚餐就算多好吃,也吃不了多少?」話才說完,白家耀便發現眼前的人瞪圓了眼瞅著他看,像是想說什麼似的抽了抽嘴角,卻什麼也沒說。

原本他以為席寧墨可能在生氣,畢竟對方看來表情凝重。看了幾秒後發現與其說席寧墨在生氣不如說是在思考,因為過於認真思考而連表情都懶得控制。這不知為何突然當機的大作家微張著嘴,眼睛連眨一下都沒有地直直看著他,就只是看著。

當電梯發出「叮」的一聲,用「十二樓到了」告訴互看著的兩人地下三樓離十二樓其實很近,一下子沒接收到電梯提醒音的真正涵意,過了幾秒後席寧墨才大夢初醒一般往後退了一步,接著發現自己背貼著冰冷牆壁顯然是退錯方向,這才連忙轉身踏出電梯。

然後一頭撞上正準備關上的電梯門。

「寧墨!」

「沒……沒事、」捂著額頭蹲在電梯門中間,席寧墨忍痛指揮,「快按開,不能讓電梯往下!」這點形象他不能丟!

「你還好嗎?」在對方指示前就按了延遲關門時間,白家耀在席寧墨身邊蹲下,擔心地問著。「要不要往外移一些,那邊有牆壁讓你靠著會比較好一點。或者我抱你離開?」

「嗯……嗯?不用,我自己來。」龜步移動了一些距離後發現白家耀摟著他的肩膀,用目前一片混亂的大腦回溯了剛剛的對話,席寧墨一發現自己答應了什麼,便連忙掙扎了兩下表示自己還能自由活動。

身後的管家隨即鬆開了手,但依然讓掌心貼在他的肩頭上,扶著。

安心地繼續往前扭了兩步,頭痛到受不了的席寧墨一聽見電梯門關上的聲音後便一屁股坐了下來。「God,好痛……」

「你可以往後靠的,如果你會暈的話。」

「沒關係。」撐得住!

狠狠吸了幾口氣,席寧墨偷偷揉了揉還痛著的額際,考慮到電梯前還是有監視器在拍,為了避免樓下的警衛誤以為他在發酒瘋什麼的,席寧墨掙扎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家門走。

「那是我家。」一把拉住往錯誤方向走的席寧墨,白家耀再次摟住對方肩膀。「你連眼睛都沒睜開。」

「……很暈。」

「所以我說你靠著我會好一點。」

「監視器在拍。」

「那不是狗仔隊,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看著席寧墨明明痛到臉都皺起來了卻還想著什麼監視器,白家耀忍不住道:「我搬來那天有跟警衛打過招呼,他知道我是你的管家,看一下前後他應該就會了解狀況不會誤會你的。」

「……嗯。」雖然有點想解釋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形象,但難得有人──而且不是編輯也不是主編!正為了他的身體狀況擔心著。

感覺實在是很好。

鬆懈地往後退,席寧墨如願以償地把後腦勺靠在白家耀的肩膀上。

「現在還很暈嗎?」

「嗯。」被白家耀輕輕撫過的額際還熱辣地痛著,席寧墨拼命地想記住這樣的感覺,要用怎樣的形容才能描述於紙上。

那一瞬間的撞擊……不不不,不能太直白的描述,一般人不會這麼用力撞上任何地方,儘管腦子在頭殼裡狠狠晃了一下是個很精確的形容但實在不是個好形容。

攤在管家懷裡,席寧墨只能先確定剛剛那記撫摸溫柔的就像熱可可上的鮮奶油一樣讓人沉迷。

跟在腦海裡即時取材並快速翻找著形容詞的席寧墨擔心著完全不同的事情,白家耀謹慎地撥開席寧墨的髮絲,盡力不使對方因此感到疼痛。撥開那細軟的髮後,入目所見果然是一大片的紅腫。「可能會腦震盪。」

「我暫時還沒有想吐的感覺。但不想講話,會更暈。」

「你實在撞的太用力了。」

「意外之所以為意外就是因為……」伸手按住太陽穴,席寧墨發出了類似嗚咽的短促抗議,「總之我不想講話了。」

「那我可以先抱你回客廳嗎?」

「……扶就可以了,我可不輕。」

在白家耀的協助下,席寧墨雖然閉著眼卻仍能順利在家裡沙發上攤平,安靜聽著白家耀關門上鎖後快步往廚房開冰箱的聲響,直到柔軟而冰涼的毛巾貼在傷處時席寧墨才又開口。

「我需要被子。」

「好。」

沒多久,帶著熟悉味道的被子降落在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溫度、舒服的沙發,還有討厭的頭暈。沒支撐很久,席寧墨放任自己昏昏睡去,反正白家耀在,不會有大事。

雖然說是睡,但隨著白家耀更換冰毛巾的動作──儘管他敢說白家耀已經盡量輕手輕腳,但他一直淺眠,除非是完稿後的休息否則很少真正沉睡。在被吵醒了四五次後席寧墨睜開眼,不太理解地看向動手搖醒他的白家耀。「嗯?」

「我剛剛問了當護理師的朋友,他要我隔一小時叫醒你一次,確認你意識清楚。」

「……我保證我意識清楚。」翻個身想面對沙發繼續睡,但隨著他動作而滑落的毛巾卡在鼻子上,席寧墨皺起眉,接著因為這動作扯到傷處而低喊出聲。

「還會暈嗎?」

「還好。」

「你的名字是?」

「白家耀,我意識清楚,甚至還記得稿子的大綱,拜託。」把不冰的毛巾按回額頭上,席寧墨嘆了口氣。「這個睡一下就好。」

「這不是睡一下就好的事情。」白家耀跪在沙發邊,將一旁預備好的冰毛巾敷上了對方的額頭,拎著失去功效的毛巾站起身,「一個小時後我會再來問一次。」

想抗議但只抿了抿嘴忍下來的席寧墨有氣無力地喊住對方。「那你朋友有說我可以吃東西嗎?」

「你還吃的下?」

「我想喝蛋花湯,很多蔥的那種。」

「如果你一小時後能確實回答你的名字,就有蛋花湯可以喝了。」

聽著白家耀的聲音漸漸遠去,那句「但如果你答不出來可能就只剩顯影劑在等你」,讓席寧墨在重新睡著前沒花費任何力氣去掩飾嘴邊的笑意。

也因此,出乎意料地,當再次被搖醒時,席寧墨發現自己居然真的睡著了,還睡得很死。

被搖醒時,席寧墨連眼睛都還沒睜開就聞到了蛋花湯誘人的香氣,腦子先一步做出反應讓嘴巴說出「席寧墨」三個字後才睜開眼,一睜眼,便看見白家耀帶著擔心的臉。

「你能坐起來喝湯嗎?」

「嗯。」頸後跟手臂上都感受到白家耀過熱的體溫,猜想著應該是因為他剛剛還捧著那碗湯,席寧墨在被扶著坐起身後安分地從對方手中接過那碗小小的蛋花湯。

很香,不會過燙,一如他很久之前交代過的那樣,比體溫高一點點的溫度。

捧著碗,席寧墨清了清嗓子。「你還要問問題嗎?」

「看來你應該滿清醒的,還記得蛋花湯。」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裡,白家耀笑著道:「但我一小時後還是會再叫醒你一次。」

「……你不會打算這樣叫醒我二十四次吧?」

「很不幸的,撞到後的前四小時的確是這樣,但你撐過去沒吐的話就可以安穩睡上四小時。」

放下湯碗,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很不幸的席寧墨抱著被子縮回沙發上。「我寧可接下來的兩小時醒著跟你聊天也不想睡一下就被叫醒一次。這是誰發明的酷刑啊!」

「我也覺得這滿殘忍的,大概這麼殘忍是為了提醒大家以後走路要看路。」拿起湯碗走回廚房又盛了一碗回客廳,白家耀接著說:「聊兩個小時會很累,還是我幫你把筆記型電腦拿下來?」

「我選聊到下巴脫臼。」指指自己的額頭,席寧墨道:「我是病人,無法再忍受更多折磨了。」

「寫稿應該是你的興趣?怎麼會是折磨呢。」

接過碗,席寧墨喝了口湯,趁著碗遮住大半表情時扔出要求。「但我想聊天。」

「聊什麼?」沒想到對方會有這個要求,但想想聊天至少能確保席寧墨意識清醒,白家耀也就隨他。

「就……嗯,」把準備了很久終於能用上的台詞念出口時,席寧墨有些擔心自己會不會看起來太急躁或是太開心。「你上次說你想開間咖啡廳?你會煮咖啡?」

「學過一兩年。」

「找到要在哪開店了嗎?」對站起身的白家耀擺擺手表示自己已經喝不下了,席寧墨接著道:「在台北?還是打算到宜蘭或者台中?」

「應該會在台北,應該會在富錦街附近。」

席寧墨皺起眉頭,一下子想不到富錦街在哪所以下意識拿手機看google map時便聽見白家耀解釋了地理位置。只是那解釋有跟沒有一樣,一點都無法使他理解。「為什麼是那邊?中山跟中正不是比較好找店面?不然新生南路那邊也很不錯。」

「我喜歡那邊的林蔭。」

「林蔭?」

「有機會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那邊逛逛,那裡很漂亮。」

聽見對話裡的邀約,儘管知道對方有可能只是隨口說說,席寧墨還是偷偷期待了起來。「如果你真的開店請一定要通知我,我需要緊急避難處。」

重複了一次話尾,從廚房裡放下了湯碗的白家耀走回沙發邊坐下。

「是啊,我總在這裡,編輯要堵人很簡單。雖然我沒有拖稿過,但總有些時間不想看見他們也不想接電話。」縮在沙發上,席寧墨語帶埋怨地道:「所以我需要一個避難所,你可以收留我嗎?」

「當然沒問題。」

「那你有打算要弄什麼樣的裝潢了嗎?」

「你有建議?」

「不要圓桌,圓桌很難讓筆電跟參考書籍一起放桌上,那些連鎖店恨不得大家快點喝完快點走,這種做法太粗糙了。」

白家耀安靜聽著那個額頭撞出一個包的男人侃侃而談,聊他想要的裝潢、想在店裡放的音樂、想在冰櫃裡放上怎樣的蛋糕,就好像……就好像……「寧墨、」

停下對多數咖啡廳為了方便打掃就只採用磁磚而非地毯的抱怨,席寧墨轉頭看向管家,「嗯?」

「你也想過要開一家咖啡廳嗎?你有想法,也有資金,想的話現在就可以馬上開一間了。」

「我、」深吸了口氣,席寧墨像咬了舌頭的貓,停下一切不算噪音的聲響。原本堅定闡述著想法而染上光芒的目光,更乾脆地被按下開關,掩蓋在眼皮底下。「我頭好暈……」

「要睡一下?」將被踢到一旁的被子拉回席寧墨身上,白家耀輕聲問,像是怕使對方因為音量過大而頭暈更甚。

「是不用。」停了一下,席寧墨又說:「我不喜歡睡著又被叫醒,那很難過,也會打亂我的生理時鐘。」

「那要繼續聊天?」

輕咳了聲,席寧墨在心底警告自己絕對不能再搶了對方的發言權,「嗯啊,換你說說想要怎樣的咖啡廳。」

剛開始,當白家耀緩慢地描述夢想中的咖啡廳時,席寧墨其實是很認真聽著的。

一個人的夢想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希望、個性上的優點與缺點,對側寫來說是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他以為,這段對話他會牢牢記在腦海裡,等等就可以敲進word裡,都變成他的主角人格。

瞄著白家耀的側臉,席寧墨努力表現出自己很認真聽的樣子,卻控制不了腦袋裡自己一個勁地往反方向刪除資料,刪除那些側寫的行為。

那些溫柔,他誰也不想分享。

發現了自己竟然這樣想著,席寧墨在愣愣地看著白家耀的側臉幾秒後,慘叫一聲,抓起被子就往二樓跑。

「寧墨!」見對方突然一躍而起拔腿狂奔,白家耀連忙站起身跟在對方身後也上了樓,「你小心,不要跌倒了!」

「我沒事我得重寫稿子你不要管我先回家!」在用力關上書房的門後不到一秒,席寧墨又急急忙忙開了門,大聲喊出交代,「明天不要叫我吃飯!你要叫我起床的話就打電話來問,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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