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屬虛構

「等他下班再說吧。」再怎樣也不能當著彭敏展的面說他是如何揣測羅晏的想法。他只是在開始時用錯方法，沒打算要一直錯下去。「既然你都這麼想出風頭了，不如來說說你剛才在開心什麼？」

天地良心！他絕對沒有一丁點想出風頭的意圖啊！「我只是在笑，嗯……」

「什麼事情很好笑？」端著蛋糕強行介入話題的韓姓店長，理所當然地卡在羅晏跟陳宇佑之間。「我們服務生做了什麼蠢事嗎？」

「你是店長？」

「嘿啊我就是，有什麼指教？」就算羅小弟弟個性扭曲也一樣是他罩的喔，除了他本人以外誰都不能欺負！嗯……還有苡芸也可以啦。「請問你是？」

「沒事。」把冰水壺放在桌上，羅晏一把拉住韓尚倫，「他們要加點蛋糕。」

「點蛋糕幹嘛把氣氛搞得這麼緊繃──我還以為──」被羅小弟弟強制拖回櫃檯，韓尚倫壓低聲音表達他的不滿，「我以為你被他們欺負，才專程過去救你耶。」那邊看起來好像隨時會發生命案一樣。　

「誰敢欺負我啊？」

「我啊，你姐啊，還有你喜歡的那個人啊。」毫不客氣地數著，「你在意的人都可以欺負你，不是嗎。」

「講什麼屁話。」意思是說他很在意那個瘋子醫師嗎？最好是！

「那他們剛剛在講什麼？蛋糕都還沒吃完最好要加點啦，你當我白癡喔。」又不是每個人都跟羅小弟一樣好騙！

「那是我的隱私。」

「那我去問他。」囂張咧死小鬼，大哥我是關心你，你在那邊跩個什麼勁！

「韓尚倫！」再度拽著韓店長的手，羅晏著急地低喊。「問屁啊，有什麼好問的！」

「我偏要問！」

「碼的，問、問你個頭！我要請假！」

「請假？」羅晏要請假？「我跟你講，請假不但會扣薪水，還會被你姐咒罵喔！」

「對，我要請假。」這是目前把韓尚倫跟陳宇佑隔開的最好方法了，被咒罵就被咒罵吧，反正也不會怎麼樣，邊想著邊單手脫下制服外套，羅晏順手將衣服塞給店長。「現在開始生效。」

踏著急切的步伐走向陳宇佑，在丟下「麻煩你結帳」這樣不負責任的話之後，羅晏沒有遭受到大多阻礙就帶走了陳姓醫師。

一出店門，下午微涼的氣溫便立即冷卻了羅晏腦中的溫度。

心底原本就蠢蠢欲動的後悔，在這一刻排山倒海而來。

「你為什麼要請假？」走在羅晏旁邊，陳宇佑斟酌過後問出了自己認為比較適當的話。「你應該很在意薪水的不是嗎？」

「我很在意。」但是一點都不想讓韓尚倫過去問什麼蠢問題，不過就是扣點薪水罷了。

「嗯。」那還請假把他從店裡拉出來？「反正都下班了，你要不要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轉頭看向那抿著唇笑的人，羅晏皺眉。「你該不會真是什麼變態之類吧？」然後現在正盤算著把他抓去賣掉什麼的，看起來就很像會這樣做……

搖搖頭，陳宇佑繼續笑著。「去公園。」

公園？心中複誦這幾百年沒去過的地點，羅晏疑惑地看著對方。「去公園幹嘛？」

「散步囉。」

努力思考著對方到底想幹什麼，忘了自己其實可以直接拒絕。一直到隨對方踏進公園隔壁的便利商店買了瓶礦泉水之後，羅晏才想起自己的權利。

「幹嘛要散步？你很閒嗎？」

閒的是你們這些老是翹課的大學生吧。沒有忘記出門前對自己的叮嚀，陳宇佑只是輕描淡寫地說著。「散步是很好的運動，尤其是對你而言。」

「什麼鬼？」皺起眉，羅晏不客氣地反擊，「我每天的運動量很夠，沒有必要再散步了吧？」

「散步的重點不是運動量。」再度被對方的話給刺激到，陳宇佑喝了一口水。「而是看看風景。」

看風景？有什麼風景好看？

雖然很想直接反問回去，但是看對方並沒有太注意自己的問題，只是淡淡地回應，羅晏便默默地轉頭看向公園另一頭。

那是一個很髒亂的人工湖泊，上面漂晃著無人管理的小船。湖泊邊的小涼亭，睡著幾個用報紙鋪成一方天地的遊民。

這種風景是看來心酸的嗎？

賭氣不願意先開口說些什麼，羅晏不甘不願地繼續望著那一點都不美麗的景象，然後在心中詛咒身旁的沒品醫師。

「羅晏。」

過了幾分鐘，身邊一直只顧喝水的醫師才突然出聲，讓羅晏不禁有了小小的勝利感。「幹嘛？」

「公園隔壁是植物園，你要去看看嗎？」

靠杯咧，什麼爛問題，還以為陳宇佑要問他怎麼這麼安靜咧……「隨便啦。」

跟在陳宇佑身後走著，一步一步踏在前方那個人的腳印上，這個單調舉動是目前唯一的樂趣。

下午的公園本來就沒什麼人，再加上今天不是假日，公園中只有寥寥幾處攤販，顯得相當冷清，路上與幾對情侶擦身而過，也沒有人向他們多看一眼，大家的眼裡通常都只看見自己的世界與幸福。

偶爾覺得滿足了，才會往外看看別人獲得的幸福，是不是輸給了自己手上這份。

三月的天氣還不夠暖，落葉樹種還是光禿禿的，一點都沒有讓人放鬆的氣氛，看了只覺得鬱悶。

「欸，你覺得這樣逛公園很好玩？」太老派了吧這樣的嗜好。

「你想出去玩？」

「並不是。」最好他有這麼閒，「我只是不覺得逛公園有什麼樂趣可言。」

「所以我說並不是來玩的。」指了指前方的石椅，陳宇佑逕自走過去坐下，拍拍旁邊位置上的灰塵向羅晏示意。「坐下？」

本想抗議自己又不是狗，但是陳宇佑認真的態度讓羅晏無法拒絕，順從地坐下。「怎樣？」

「你看到了什麼？」

「非常髒亂的公園，市政府到底有沒有在整理啊。」居然比他們的實習花圃還髒亂是怎樣？

也沒錯……羅晏說的正是他多年來的疑惑。「只有這樣？」

「嗯，還有今天人很少，我本來想說買個糖葫蘆什麼的，居然沒有攤位在賣。」

很好，很典型的反應，證明羅晏其實還挺正常的。打開礦泉水蓋子，陳宇佑把剩下的水灑在旁邊的黃土上。「然後呢？」

「沒有了。」

「你知道一個理論嗎？人如果長時間處在一個固定的空間中，會使自己的視野只剩下那樣的廣度。」甩了下手上的水瓶，陳宇佑接著說。「所以偶爾要出來看看寬廣的空間，讓自己調適一下。」

「喔，所以？」羅晏扯了扯嘴角的笑容弧度，冷冷問著。

現在是要他來調整視野？覺得他的世界太狹隘嗎？關他屁事啊！

「你看到的是什麼，就代表了你所習慣的視野廣度。」面對著不願意多說些什麼的羅晏，陳宇佑決定把步調再放慢一些。「你看到的世界裡面，什麼是最多的？」

「啊？什麼東西？」

「從剛剛到現在，你感覺到的公園是什麼樣子的。」

「我幹嘛跟你講這個？你現在是用心理醫師的身分在說話？想知道我有沒有病？」忍著不要給對方太粗魯的回應，羅晏僵著臉，「我可以告訴你，我沒有，我只是不開心而已！」

「我說過了，你只是太寂寞了，這不是病。」側身看著對面的人，盡量讓聲音保持很平穩，陳宇佑慢慢說著。「如果這是病，全人類都病了。」

躲開陳宇佑的視線，羅晏低頭看了一下地上濕潤的黃土，「……你要我說什麼？」

既然對方知道他失戀，知道他不開心，就應該知道他現在看什麼都不順眼吧？那到底還要他說什麼？

他承認他病了，跟所有人類一樣害怕特定時間的寂寞，但是那又怎麼樣？疾病並不會因為大家都患上了就不被稱為疾病。

「我沒有要你說什麼，只是希望你把事情看得輕鬆一點，對你會比較好。」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吧。」

「但是這件事情跟你有關。」停頓了一下，陳宇佑決定還是把話說清楚，「我不是在跟你開玩笑，是真的在追你，你不開心，我會很擔心的。」

「你說追、追……」

「對，追求你。」陳宇佑放下手中的空瓶，準備如果羅晏逃跑的話可以迅速抓住對方，「我記得我應該表達過很多次了，只是你一直有意無意地忽略，只願意困在之前的痛苦中。」

原本稍微有一點粉紅泡泡的氣氛在最後一段話被終結掉，羅晏咬著牙不發一語。

「談戀愛最美好的部分並不是當下，而是當你回憶起曾經有過的事情時，會讓自己感覺到開心或懷念。現在想起那段暗戀，你會覺得愉快嗎？」

「我不知道。」原本是很開心的，但是被戳破了這一切其實都是自作多情之後，哪還能開心得起來？

回想起來，會突然覺得當初是不是被自以為是的愛情所欺騙，才會一廂情願地以為學長是一個體貼的人。

又或者，學長一直都是這麼好，不過他的好只給了梁敬宏。所以對自己才會這麼殘忍。

不停反覆思考之後，原本所認定的事實，那界線竟也模糊了起來。

想轉身逃避，卻不知道要逃到哪裡去。

「不知道？」

「嗯，不知道。」羅晏回答，「或許以後我可以開心地回憶那段時間吧，但是現在的我絕對辦不到。」

「那就不要去想這件事情了。」陳宇佑以慎重的語氣，一字一字地清晰表達，「一直想這件事情對你沒有幫助。」深深地收好眼中那份落寞，接著說。「從現在開始就不用去想了。」

羅晏對此嗤之以鼻，飛快駁回。「怎麼可能。」

「當然有可能。」拍拍羅晏的肩膀，陳醫師笑得燦爛。「我問你，那天你故意傳錯簡訊的時候，有想到學長的事情嗎？」

「我沒有故意傳錯！」幹、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好好好，你沒有故意傳錯。」以哄三歲小孩的口氣安撫，「那個時候你比較擔心我傳簡訊回來嘲笑你，還是比較擔心你學長的事情？」

「……你剛剛那個敷衍的口氣是怎麼回事？」羅晏瞇細了眼，不悅地抗議。「如果我很敷衍地回答說我完全沒有在想學長的事情，你會相信嗎？蛤？」

點點頭，陳宇佑微笑依舊。

「放屁，最好你會信。」

「我當然相信，有什麼好不相信的。」

對方偏低的嗓音在耳邊飄散，像是若有似無的咒語。

「那至少代表我可以影響你的心情啊，我幹嘛不相信。」

他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心情跟想法？

「如果你學長現在告訴你，他還是把你當成以前那個羅晏，明明一聽就知道是謊言，你還是會相信吧。」

會，他會相信，因為相信了之後比較不會痛。儘管這是掩耳盜鈴，但至少不會這麼痛。

「所以，我當然相信。」

「我告訴你，我只是想讓自己想點其他事情才故意傳錯的，根本不是想找你做什麼心理諮商。」抬起頭，羅晏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我那天晚上當然還是想著學長的事情。」

「嗯，我想也是。」如果真的都在想他的話，現在根本不可能會是這種僵局。「總是要給你時間去哀悼前一段愛情的失敗。」

「你說什麼？哀什麼？」愛情什麼？失敗？

「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