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屬虛構

這是他們第幾次見面？羅晏努力思索著這個問題。

第一次見面之後去速食店喝可樂；第二次見面之後知道對方是房東太太的兒子，職業是心理醫師；第三次見面知道對方不是個好人，至少嘴巴很賤，當初看見的大概是被鬼上身的陳宇佑。

第四次見面，嘖。

坐在陳宇佑的辦公室裡面，氣氛凝重。

或者說是尷尬。

「你喊這麼大聲，我耳朵都痛了。」

「對、對不起。」

事情怎麼會到這樣的地步的？

羅晏低著頭，回憶起上次被對座這個人開車送回自己家……呃，也是他家附近，好死不死就這麼被房東太太遇見，遇見就算了，其實只要打個招呼，說是剛好遇到就可以敷衍過去。

但是他對面這位先生，就在他面前一五一十，偽裝他是什麼老實人似的把全部經過講了一次。

去他媽的老實，他到現在都還記得房東太太用憐憫的表情看著他，還想假裝一點都不同情他的樣子，說著什麼「精神疾病不丟臉，現代人很多都有」以及「要是真的有精神病啊，可以找我們家宇佑，你還是學生，我會交代他不要收你診療費的。」

當下實在是很想回找你媽啦，可是他僅存的理智讓他咬著牙跟房東太太說了謝謝。

就是這聲謝謝，讓房東太太認定了他真的有精神疾病，還當下幫他預約看診時間！

他一直很想否認卻苦無說詞，等他終於想到一個完美的拒絕理由，事情已成定局，母子倆甚至還和樂融融地準備散步回家，房東太太臨別前更一再叮嚀要記得去找她兒子，還有晚上回家要注意安全。

這種鳥事居然會被他遇上，這個世界還有天理嗎？

而今天原本只是來告知對方他沒打算看什麼鬼精神疾病，可是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現在竟然坐在這邊回答起那個醫師的蠢問題。

更蠢的是，他原本打算交代完他沒有要看什麼鬼精神病之後就走人，又突然想到要警告他不准跟房東講，一個轉身居然就不小心……

馬的，被那種精神真的有病的人抱住的記憶要快點忘記。

「你說你暗戀的是你學長？」拉了下襯衫領子，陳宇佑清了清嗓子，「他知道嗎？」

「算是知道吧。」

「然後學長在上學期有了男朋友？」

「對。」

「還是你的好朋友？」

「我不知道算不算我的好朋友。」

「我不是問現在，我問的是之前。」

「問這些一點意義都沒有，反正現在已經不是了。」

看著眼前從剛剛的手足無措，到現在似乎又快發作打他的小男生，很滿意自己又再次成功轉移了羅晏腦子裡面的想法，陳宇佑放鬆地笑著。

「笑屁，你有沒有職業道德！」

「我要是有職業道德的話，你這個月的打工薪水應該都得進我的口袋了。」

忍住不要賞面前的醫師一記上勾拳，知道對方應該是關心他的，羅晏咬著牙，臉色很難看。「我有存款！」

「可是你應該很清楚，我沒把你當成我的病患。」示意對方看看他身後那件被晾在一邊的白袍，男人繼續說著，「扯上金錢，我的關心就不純粹了。」

雖然這個孩子看起來傷心到就算只是不純粹的關心，他也會來者不拒地收下。

但是他捨不得。

一個飢餓過頭的人，需要的不是一桌豐盛美食，而是好吸收的暖粥，一口一口，慢慢吞嚥。

「不收錢是你自己的損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羅晏謹慎地瞪著眼前的人，「告訴你，我不會以其他形式支付診療費給你的！」

「剛剛那是意外，我不會再……」

「不用講出來，我不想聽！」羅晏亮出拳頭，對空揮了揮，「你講講看，我一定讓你破相。」

對、快點忘記！他剛剛沒有因為蠢動作而……總之，忘記！

「好，我不提就是了。」識時務地轉移話題，「你學長那邊，你打算放棄了嗎？」

「……我能堅持不放棄嗎。」根本就沒有讓他選擇的空間，「放棄了也好，至少就不會繼續難過了。」

不想誠實地告訴對方事實，其實不管放棄不放棄都會傷心難過，但是如果羅晏真的放棄了，對他而言也是好事。

這個小男生看起來這麼率性，其實只是個孩子罷了。又或許就是因為他是個孩子，才能這麼率性，才會因為這樣而受了傷吧。

「所以你決定要放棄了？」

「我跟你又不熟，跟你說這個幹嘛。」

「不熟啊……」

……「你敢再多講一句，我真的會動手喔，就算你是房東太太的兒子也一樣！」

舉起兩手做出peace的怪動作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再多言，陳宇佑笑了笑，「我很高興你來找我，如果你下次還打算要下什麼決定，歡迎你跟我討論。」

「……應該沒有什麼決定不決定的了。」

他跟學長還有梁敬宏之間，早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早就是定局，何必討論。

「你真的很悲觀。」看著眼前那個背景黑暗化的小男生，陳宇佑在心中嘆氣，「只有聽到我跟你說的後半段，沒有聽到前半段啊。」

「……你前半段說了什麼？」有說話嗎？

「我說，我很高興你來找我。」

「我只是要跟你說我的浴室又開始漏水了，可以請你找好一點的水電工人嗎？」

好快的回答，快到像是準備很久的台詞一樣。「又開始漏水？原本的地方嗎？」

「對，原本的地方，連一公分都沒有移動。」

那天浴室又開始漏水的時候他還以為鬧鬼了，明明修理好沒多久的天花板居然又滲水，在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嚇得他大叫一聲跳出浴室。

當時只覺得又冷又怕，跑出來的時候顧不上拿浴巾，全身濕淋淋地又不能穿衣服，後來冷得理智似乎恢復了一些，想想住這麼久都沒有鬧鬼過，應該不會突然有阿飄。

這才勉強瞇著眼睛回到浴室拿浴巾出來擦乾身體、穿好衣服，之後鼓起勇氣去查看那片未知的天花板。

然後又看見了跟修理前差不多的滲水情形。

當下哪是只有一個幹字可言，差點就要打電話直接去罵陳姓醫師，但是才按了幾個鍵就沒有勇氣繼續下去。

對方又不是他的什麼人，這種小事幹嘛去麻煩對方，要找也應該是找房東吧。

掙扎了幾天，卻也始終沒有打電話給房東，洗澡的時候，偶爾想到就會看一下天花板，希望狀況越來越嚴重，這樣他打電話罵人的時候才會比較有魄力──

他的天花板也很爭氣，才幾天時間就從緩慢滴水變成淹水，這下讓他顧不得有沒有勇氣，都非得要找人來處理不可了。

反正都要來進行奇怪的看診，就一起辦妥省得煩心。

「連一公分都沒動？」

「大概有一公分吧，你計較這麼多幹麼！」

「沒有，我只是在想，如果又是在一模一樣的地方，搞不好是鬧鬼，或者是你樓上的住戶，嗯，可能是屍體或是……你看過恐怖片吧？」

「……嗯！」

「大概就是這樣的情節。」對，很好，很生硬的回答，很慘白的表情。

「……那怎麼辦？」

「嗯……我先找水電再來看一下，順便去跟樓上的住戶溝通看看，看是不是他們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就交給你了，我去上課！」馬的，居然真的有可能是鬧鬼……

雖然前兩天在電視上看到差不多的橋段時有稍微懷疑了一下，但這個可能性隨即被自己大笑三聲否決掉了。這裡的房子在學生間是有口碑的，不但價錢公道、格局舒適，房東人也很好，雖然他在最近體會到了房東太好也不一定全然是好事，但是前面兩項優點是不容否決的。

尤其並沒有聽說鬧鬼啊，還是說，是最近的事情？呃……應該不會這麼準吧？

「你不一起去看一下狀況嗎？那是你要住的地方耶。」雖然不懂這個傻孩子怎麼會相信這種可以上笨板的謊言，但是不上當也很麻煩就是。「如果真的鬧鬼的話，你敢一個人去上課？」

「喂。」

「嗯？」

「你家租給學生的房子鬧鬼，你笑得這麼開心是有病嗎？」看起來就有問題。

「我有笑得很開心嗎？」

「有，很開心，像是中樂透一樣。」

「那是我的職業笑容。」拍拍羅晏的頭，陳宇佑笑得更燦爛，「你如果來看診的話，也會看到這個笑容的。」

「放屁，我又不是神經病！」

罵歸罵，但還是聽從對方的建議一起去看自己租的房子出了什麼問題，羅晏得到的答案卻只是水管漏水。

跟有沒有鬼一點關係都沒有，就只是跟樓上相連的水管因為年久失修裂開了而已。也因為房東的兒子把責任攬了下來，所以他只負責點頭答應修理天花板，一毛錢都不用付。

只是天花板上面真的會有水管嗎？怎麼想怎麼奇怪……

「還在想天花板的水管？」說是來學校找在這裡當校醫的學長，順便探望羅晏的陳醫師，豪邁地不顧他人意願，硬是把羅晏抓去一起吃宵夜。

「什麼天花板的水管？」嘴裡還塞著青菜，彭校醫毫無形象地張大了嘴。「你們同居喔？」

「嗯，他住我家……」

「對外租賃的房子裡面，這個不肖業者出租會漏水的房子給窮苦大學生。」

「羅同學，同居也不是什麼丟臉的事情啦。」吞下口中的食物，彭校醫開始替自己的朋友說好話，「阿佑人很好的，就是嘴巴賤了點，當他男朋友你一點都不吃虧。」

「……就說我只是房客。」幹，這校醫聽得懂中文吧？還是說物以類聚？這個醫生的朋友都是瘋子？

「他真的只是房客而已。」替臉色相當不好看的羅晏作出聲明，陳宇佑接著道，「至少目前真的只是個房客。」

這麼失落喔？還「至少目前只是」咧，校醫先生用憐憫的目光看著自家學弟。「所以你在追他？」而且還沒追到？

「你想這麼解釋也行，不過下次可以不要在當事人面前直接講出來嗎？」

「你們是在講什麼屁話？」皺著臉，充分表達出自己的不悅，羅晏狠狠瞪著正在夾菜裝作沒事的彭姓校醫。

「你都說是屁話了，就不要那麼追究吧。」把柳橙汁遞給對方，陳宇佑順便在桌下踩了正在吃炒甘藍的學長一腳。「要不要喝？」

「……謝謝。」

咕噥著「明明是想灌醉人家還請喝什麼柳橙汁太假了」，彭校醫忍辱負重地繼續嚼甘藍。

「你請我吃宵夜是有什麼另外的打算嗎？」實在想不透對方到底在幹嘛，萬般無奈的羅晏只能自己問清楚。